琐记的魅力

    像李莲英这样的人物，史书中关于他的文字，不少，可是对于他的亲戚家人的文字，有时候真要找起来，还不是那么好找寻的。沈太侔的《东华琐录》中却有详记。李莲英不仅深得慈禧的宠爱，他有两个妹妹，也同样特别讨慈禧的喜欢。慈禧有时候一高兴，就叫她们俩“二姑奶奶”“三姑奶奶”，可见慈禧对这两位受宠大太监的家人之喜爱。慈禧总是爱把这姐俩留在宫中过夜，她们两人的用具，全部向隆裕那里去借，两人受宠之程度，非同一般。也正是因为深受慈禧的宠爱，李莲英的这两个妹妹，也跟着奢侈起来。两个人所穿的“平金红缎鞋”，穿上没有两三天，就扔了，换新的。一个月下来，她们两人到底扔了多少？宫中专门管理打扫的太监，一个月差不多要拾罗起两三筐。两人到了要找对象的时候，慈禧还亲自张罗，找来了200多名小伙子，在南海承光殿让两人隔着帘子挑选自己中意的男人。只要被其看中的男子，即指定为婚。“出阁时”，其荣华富贵之状可比王侯家。“至今都人犹艳称之。”这是沈太侔在《东华琐录》中的记述。我们今天的人可以把它当作故事来看，也可以当作纪实来看，沈太侔的可贵之处还在于，他向我们传达了他那个时代京城人的生活观，即人们对于权贵生活的羡慕和向往。一般人的生活观和历史学家以及道学家不同，他们很看重现实的利益，过去京城无论上下，对李莲英这个人褒贬都有，有时候贬的多一些，可是对于他的这两个妹妹，从沈先生的这则记载上看，那简直就是称赞者多了。

    《东华琐录》主要是记录京师旧时的一些轶闻和掌故，通常这类记录主要多集中在礼仪制度，官场往来，文人雅事之类，涉及胡同传闻，里巷民俗，社会艳闻者，虽亦时有记载，但如沈太侔者不多，可能因为沈先生的社会地位不如那些有名的文人，当然就更比不了那些做官，做大官的文人了，所以他的记录文字就多了些民间气。民间传说的价值，主要不在于那些故事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到底是不是有记载的，重要的是，它反映了生活在民间底层的人们对社会，对人物，对事件的一种记忆。这种记忆在以前传统的历史中很少为人所注视，它们讲的是另一种历史，一种活在底层人们心中的历史，它以轶闻，传闻，甚至是以“八卦故事”的形式存在于京城人心中的历史。

    沈书中还有关于鼻烟壶的记载最为详细，“鼻烟壶之来，始于满人入关，雍乾以后，始大发明，踵事增华。匠诩郢石之鼻，人参一指之禅。于是有熏烟，有洋烟，其味之等级，可别酸、膻、糊、豆、甜五种。其储烟之壶，有辛家之皮料及古月轩，其花样大半属陶器。有五霸弹者，绘雄鸡五，作相斗状。闻另有名蝈蝈白菜者，振羽欲鸣，拈髯欲跃。后有匠心独运者，以水晶为壶，用象牙为杖，反面作各种图绘。亦有书作清语及汉子古文者，笔墨所施，尽其精妙。”鼻烟壶之由来，用料，形式，作者都说得很仔细，况且区区百十个字，在今天恐怕是要一篇长文章才可以完成。玩鼻烟壶者，于此段文字，可视为秘笈，亦可视为心法。玩物并非人人皆知其背后的历史和文化，结果玩物仅仅被视之为物，弃之无不可也。收藏的真正的境界，在于不贪其物，过而不留，谈笑间，尽在其趣。沈太侔家中也许没有像今人那样收藏鼻烟壶，可是他对鼻烟壶的感悟，却让他把鼻烟壶藏在了心中，令今之藏者羞愧。

    什么是文化，沈太侔有他自己的理解，书中有一则专门谈器物名称的文字，一般谈论器物名称者，大都是只谈名称的动听，魅力等等，而沈先生则好像是在消解，他先是说举凡器物都有名字，比如卖药的串铃，叫“报君知”，典雅。卖绒线的摇铃，叫“唤娇娘”，有情趣。这些名称既有意义，又好听，俗世俗物雅名，这是文化的一面。接下来沈先生说武器和刑具，在古代中国，这类东西，尤其刑具大都有一个听起来十分动听的名称，可是这名字的背后，却是一种让人听了都要毛孔悚然的现实。比如一只底部有众多空洞的熨斗，烧热以后，以此熨烫“刑者之背”，当时管这叫“杏花雨”，潜藏在美丽名称背后的却是一种残忍和残酷。再如“以铁作靴形，而火灼令红后，令罪人著之，”名叫“红绣鞋”。这些名字都很好听，但是“其事惨无人理”，作者爱憎跃然纸上，可以说沈太侔是古代笔记作者中的人道主义者之一。

    《东华琐录》1995年由北京古籍出版社出版，郑炳纯校点，其校点后记介绍沈太侔，名宗畸，字太侔，广东番禺人，后旅居京师，其名字得之于《庄子》中的“大宗师”，“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清末光绪时为官，辛亥革命后与罗振玉、王国维等创立国粹丛编社，集印《晨风阁丛书》多种。晚年贫病交加，1926年卒。其后2年，1928年天津北洋广告公司出版了该书的线装本。北京古籍出版社本即据此本校点并勘正了其中明显错字而成，是为该书迄今为止最佳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