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豆汁儿作为一种饮食习俗,进入了北京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我很小就喝豆汁儿了,但喝过的地方并不多。小时候住在天桥。长大后喝的最多的,就是在磁器口的锦馨豆汁儿店里的豆汁儿了。十几年前我调到崇文区文化馆,文化馆的白楼在磁器口的西北角,锦馨的小店在路口的东南角。那时候,崇外大街还没有扩宽。从文化馆里出来,几步就进到了豆汁儿店里。 北京城里的小吃店,面积都不大,锦馨也一样,那时候,进门右手边是卖货的柜台。玻璃格子后面摆着焦圈、烧饼、糖耳朵和驴打滚等小吃。柜台靠北头支着两口大锅。一口锅里是羊杂碎汤,另一口锅里就是豆汁儿了。店的左手捋墙放着四、五张方桌。要了豆汁儿,就坐在那里喝。那时候,豆汁儿还是一毛钱一碗。要咸菜,单加钱。 喝豆汁儿也讲究缘分。和豆汁儿没缘的人,第一次见到豆汁儿,就被那味儿给弄掰了。好多不喝豆汁儿的人问喝豆汁儿的人,怎么就能喝得惯那股味儿。我也奇怪他们这么问。从喝豆汁儿那天起,我就没觉得豆汁儿有什么让人咽不下去的味儿啊。我是在天桥长大的,我家原来就住在那条斜街的北边。往斜街里面走,有两家小吃店。往北一点,过永安路那条小马路,也有两家小吃店,都卖豆汁儿。3分钱一碗,给一小碟辣咸菜丝。那时候还是小孩子,兜里没几个家长给的零花钱,但只要能有机会进小吃店里,同学们都要5分钱一碗的糖豆浆,我只喝豆汁儿。这时候,同学们就把我轰到另一张桌子上去。我也没怨言,自顾自的喝得很香。 等到我能挣工资的时候,北京的城市发展也快了起来。很多房子都拆了。马路两边的小吃店都没了。我天天上班下班回到家,走的差不多是同一条路。这一路上所有的小吃店我都进去过,但没有一家里面卖豆汁儿。豆汁儿完全在我的生活之外了。有一阵子,看见街上有挑着挑叫卖豆汁儿的。下了几次决心也没敢尝一尝。直到调到文化馆,才又开始喝上豆汁儿了。 豆汁儿这东西让人上瘾。我的办公室在文化馆的7层,从窗户前一走,就能看到锦馨小吃店门前进进出出的人。一看到那里面,心里就跳跳的,禁不住想要下楼去要上一碗豆汁儿。那酸溜溜的东西一灌进肚子里,就踏实了。锦馨里也卖二锅头,于是有时候来了朋友也把他们请到这里来。在酒足饭饱之后,我给他们一人上一大碗豆汁儿,告诉他们这东西能帮助消化,能减肥。这些从不喝豆汁儿的人也就晕晕乎乎的喝下去了。等酒醒了之后,他们打电话骂我,说你小子给我们灌的什么玩意儿,回家就被老婆骂了。但下次他们再找我碰到饭口时,都会说,吃什么饭啊,就喝豆汁儿行啦。 真正的吃客不问出处。但知道一点来龙去脉,也不失为一道下酒菜。 要说锦馨的豆汁儿来历,那要追溯到早年间北京城里有名的豆汁儿丁身上。豆汁儿丁祖上就是卖豆汁儿的。 北京城里从哪年开始有了卖豆汁儿的?据说有好多种说法。 爱新觉罗·恒兰在《豆汁儿与御膳房》中是这样说的:在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夏季,民间一粉坊偶然发现用绿豆磨成的粉浆发酵变酸,尝起来酸甜可口,熬熟后味道更浓。于是,在民间开始饮用,逐渐在北京流行起来。后来受到皇家的赏识。乾隆曾下谕:“近日新兴豆汁儿一物,已派伊立布检查,是否清洁可饮,如无不洁之物,着蕴布招募豆汁儿匠二三名,派在御膳房当差。” 如此算来,北京人喝豆汁儿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早年北京内城卖豆汁儿的遍地皆是。 卖豆汁儿的大概分为两类:一是摆摊的,一是挑担走街的。 这两类的分项,也是因为北京城里喝豆汁儿的人太多了,而且不分男女、不分老少、不分贫富。 旧时卖豆汁儿的小贩多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着“甜酸嘞——豆汁儿喔”。担子一头是生着炭火、煨着豆汁儿的大锅,另一头是个四方形木案(饭台),码着一大盆辣咸菜及碗筷,下层的木盒里放着炸好的焦圈儿。生意开张后,喝豆汁儿的人围在饭台旁,坐在小贩带来的白茬儿(不上漆的)小凳上。咬一口酥脆的焦圈儿,就一口辣咸菜丝,品着味道浓郁的热豆汁儿,吃完浑身舒坦,真是要多美有多美。 大宅院里、官府人家的小姐、公子们,不便在街头巷尾公开露面,和穷苦的平民混在一起喝豆汁儿,便会派底下人或是老妈子拿沙锅去买回一锅,外带着辣咸菜丝,在家里重新加热大喝特喝。 摆摊卖豆汁儿的,当年北京城里有“四大家”,他们是琉璃厂里的“豆汁儿张”、天桥的“舒记豆汁儿”、东安市场的“豆汁儿徐”和“豆汁儿何”,生意也都十分红火。东安市场的“豆汁儿徐”和“豆汁儿何”靠近吉祥戏院,当年,那些名角儿们一演完出,一准儿要来喝豆汁儿才走。 从豆汁儿的分布之广就可看出,当年北京人喝豆汁儿的风气之盛。 但要说到卖豆汁儿的声誉之盛,还是要说豆汁儿丁。 豆汁儿丁家是回民,家里一直以挑担串街卖豆汁儿为生,传到丁德瑞这一代时,因为赚了些钱,就在西花市路北的火神庙前摆了一个固定的摊点。这个时候是1910年。丁德瑞每天中午开始营业。他的摊子上摆着一个长条案子,案子上面有两个大玻璃罩,罩子里面放着大个的盘子。一个罩子里的盘子中摆着辣白菜、酱黄瓜、小酱萝卜、腌苤蓝等切成细丝的辣咸菜。另一个罩子里的盘子中放着有烧饼、焦圈等小吃。这几样都是喝豆汁儿时必备的。有的人喝豆汁儿时喜欢就辣口,豆汁儿丁的案子上还备有炸好的辣椒油。 豆汁儿丁制作的喝豆汁儿时配吃的焦圈也是一绝。做焦圈是很需要些功夫的。它要将和好的面饧上4个小时后才能制作。苏东坡曾有一首诗,传说就是为焦圈这种小吃而作的: “纤受搓成玉数寻,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无轻重,压褊佳人缠臂金。” 按苏东坡活动的年代来算,焦圈儿的出身肯定要比豆汁儿早。但正是因为有了豆汁儿,焦圈才成为一种更为大众的食品。 除了这些,丁德瑞的案子上还摆着两个大木牌,写着“西域回回”和“丁记豆汁儿”。这算是招牌吧。 因为丁德瑞豆汁儿摊上的豆汁儿质量好,焦圈儿脆,咸菜丝儿香,很受顾客欢迎。平日案子前放着的长凳上总是客流不断。喜欢喝豆汁儿的人,成为丁德瑞摊上的常客,这些人几乎每日光临。逢到花市集,丁德瑞的豆汁儿摊上,不只长凳坐满了人,后面还有很多等坐的。生意十分兴隆。从此,丁德瑞的豆汁儿在南城声名大振,人称“豆汁儿丁”。 据传,京剧表演大师梅兰芳极为喜欢喝豆汁儿。抗战期间,他居住上海蓄须不出,弟子言慧珠自京赴沪演出,特带四斤装大瓶灌满豆汁儿,以尊师长。她带去的豆汁儿就是“豆汁儿丁”的豆汁儿。 《城南旧事》的作者、著名作家林海音从台湾回到阔别多年的北京,据说,当人们问她想吃什么的时候,她说要喝北京的豆汁儿。她来到锦馨豆汁儿店,一连喝了六大碗,还觉得没喝够。 北京人和豆汁儿的缘分是扯不断的。 2001年后,两广路修路及其后来的一段日子,锦馨豆汁儿被搬了地方。我们文化馆也被拆了,到永外办公。那一阵子又没豆汁儿喝了。但幸好,没多久我们就又回到了磁器口的新大楼里,锦馨也在磁器口路口的东北面有了新店。距离远了一点,但走着也能到。豆汁儿店里的木桌椅都换成了快餐店里用的那种塑料桌椅。豆汁儿的味也像用的家伙件,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不管怎么说,东西还在。时代在发展,各种事物都在变化之中。据说,锦馨除了这里,已经另外开了四家分店了。看来,豆汁儿的买卖还会兴旺下去。 不过,就在我写这篇小文的时候,锦馨在磁器口路口东北面的店已经被拆掉了。 据说当年张作霖的奉军进京的时候,几个军官想尝点北京特产,有人给他们推荐了豆汁儿。老板娘刚把豆汁儿端上来,几个人一闻那味儿,还没进口就大骂起来:“妈拉个巴子,你拿馊泔水蒙老子!”要不是旁桌食客极力解释,他们非把老板娘毙了不可。这段有趣的往事许多北京的老人都知道。 到了二十一世纪,如此这般的人少了。但在现代化的北京城里,北京人留给自己传统的空间却似乎越来越有限了。 让人感到欣慰的是,每天早晨你来到位于天坛北门外面的那家锦馨豆汁儿的加盟店时,你想要喝一碗豆汁儿,可能还是找不到座位。豆汁儿店的店面比豆汁儿丁当年的摊位面积大了,但生意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都小食品杂咏》中写到豆汁儿是有这样的话: “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浆风味论稀稠。无分男女,齐来坐,适口酸盐各一瓯。” “得味在酸咸之外,食者自知,可谓精妙绝伦。” 豆汁儿是具有独特风味的北京传统小吃,也是老北京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北京人自有着一身对自己传统文化的赤胆忠贞,只要纯正的北京文化没有完全被外来文化异化掉,豆汁儿儿的味道就仍会在北京的四九城里飘来荡去,让人心醉神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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