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北海大桥

    每当走上北海大桥，许多有趣的记忆不觉涌上心头。

    望着宽阔的桥面，人们不会想到，在元代，这儿是座小小的木桥，且是“断桥”。其间设一小舟。横着，桥断；顺过来，通行。明代方改石孔桥。

    虽然早在八百年前桥就矗立湖面，却一直幽闭于皇家禁苑，庶民别说过桥，连桥影儿也瞅不见，只能远远地从现在的平安大道或前门绕行。

    随意过桥，还不足百年。

    原先，东、西桥头各立一牌楼，东面的大书“玉栋”二字。这昭示出，在明代人眼中，京都最大、横亘城郭中心的大桥，宛若一道皓白如玉的长虹！清代从西向东过桥，团城恰于正前方。人们发现：静卧波澜的大桥犹如一张长弓，小巧的团城好似一粒弹丸，射击方向刚巧是东面不远的皇宫。此说一出，小城西门在清代再不开启，说是“堵塞弹丸小孔”。从桥南望，可见远处水面有座秀美的亭子。亭中有何物？瞧不真切。路人多不晓得，此乃京华赫赫有名的景致。此亭叫“水云榭”，亭中有碑，碑上是乾隆皇上手书的“太液秋风”四字。过桥人无意间瞥见的，是金元明清以来，名扬天下的“燕京八景”之一！石碑题字透露出，古人认为，西苑秋色最为怡人。

    南面尽头，是中南海南门——新华门。细心者奇怪，为何新华门门楼不跟围墙平齐，而是向后倒退几许？它是乾隆时的宝月楼，传说系乾隆帝为来自新疆的香妃而建。长安街南面还营建了清真寺和回民街。香妃登楼可一览故园风物。民国初，袁世凯将宝月楼改为总统府正门，始称现名。

    小时候走上北海大桥，遥望中南海，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有个同学晚上过桥，远眺中南海灯火，写了篇作文，取名“明灯”。立意十分巧妙，既指熠熠闪烁的灯光，又隐喻这儿是“指引人民前进的灯塔”，颇受老师夸赞。后来登在校作文选上，该期作文选也以“明灯”命名。80年代初，参观中南海，在圆岛瀛台迈进囚禁光绪的涵元殿，乘小艇游览南海，在丰泽园毛主席故居瞧见一棵棵粗壮的松树、双人床上的半床书……故居西面小园“静谷”的幽静和秀丽令我惊讶不已。

    多早晚儿在桥上目睹的景色最美呢？

    是下小雨时，蒙蒙细雨中，桥南蓊郁的密林愈显苍翠，桥北洗净的高塔格外洁白。茫茫雨雾让两岸景致隐约朦胧，呈现出迷人的江南烟景般的柔美绮丽。

    其实，凌晨也让人“惊艳”。记得上中学时去北海少年科技馆取做好的航模，天刚亮就兴致勃勃冲上桥头，猛然发现北海悄无人影。进了园，垂柳依依，山水静默，波光粼粼，美丽惊人——跟平时大不一样，给我留下很深印象。现在晨练者如云，不易见到昔日良辰美景了。

    还有个时辰一定也赏心悦目，可惜我没见过。那就是阴历望日圆月当空之际。金代章宗完颜璟跟爱妃李师儿游桥北琼华岛，玉兔东升，月色溶溶，亭台楼阁俨如仙境。二人不忍离去，坐在山坡谈笑。章宗说“二人土上坐”，李师儿答“一月日边明”，对仗工稳，且表露出脉脉情意。若无月下佳境，焉得传情妙句？

    总起来说，幽静之时，或朦胧之中，方可窥见桥畔最娇美的容颜。

    老舍先生对北海非常熟悉，有人统计，他的作品里，提到北海竟达五十余次。借助这座桥，老舍自然而深透地完成了对人物心态的刻画。

    在桥上望不见琼岛北侧，那儿“仿膳饭庄”的牌匾是老舍题写的。先生墨迹罕有流传，此匾弥足珍贵。“仿膳”的宫廷菜虽声名远播，可忒贵，一般人不敢问津。幼时“仿膳”坐落湖水北岸，价位适中，曾随父母就餐。小如拇指、玲珑可爱的栗子面窝头，引得我惊喜赞叹。

    说到吃，想到桥东团城的酒瓮。

    登上团城，走到中央，就瞅见大殿前巨大的圆形酒瓮。用整块青色玉石雕成，直径近两米，高约一米。元代皇帝跟群臣饮宴时，美酒满瓮，浓香飘溢。舀酒的哗哗声中，君臣享受着豪饮之乐。

    乾隆时，北海东岸的濠濮间也上演着同样的盛宴，不过气氛平和得多。濠濮间取名于庄子的故事：“濠”指濠水，庄子在濠水桥上赞美，水里的鱼多快乐啊；“濮”指濮水，庄子垂钓于此时叹息，像龟一样隐居就好啦。乾隆给精巧的“园中园”取名“濠濮间”，显然意在追求一种超凡脱俗的文人雅士的快乐。

    帝王驾临三海皆为求乐。所以，琼岛北坡挺立着一个金黄色铜人，双手高高托举着玉盘，含意是：将露水跟玉屑一同服下，将永享三海之乐。

    打扰此乐，自然恼怒。慈禧太后漫步中南海，忽然榆树小虫跌落身上。太后大为不悦，一怒之下，即刻下令砍去园内所有榆树……

    大桥畔的浩繁工程是按照古代神话《西王母传》的仙境构建的，不消说，是向慕神仙那样的快乐日子。

    其实，不独金枝玉叶，但凡生活在古都的，谁不愿意快乐地生活呢？

    《西王母传》中的西王母，俗称王母娘娘。在黎民眼中，是能给人消灾、治病，赐生子嗣的菩萨。百姓敬香膜拜、虔心祈愿，意在追寻某种顺境；也可以说，是追寻自个儿心底热盼的那份快乐。

    由此看来，快乐就是达到心底向往的某一境界，只是这种境界，人们心里各有不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