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夹道,很短很窄,现在已经越来越默默无闻了,它有过海内外闻名“火”得厉害的年月,就是北京大学在此的时候。 这个胡同名字同景山东街一样,并不久远。因为这里曾是乾隆的公主府,夹道位于公主府东墙外。我当年的记忆里,在这里就是一个字“玩”! 那时候,公主府有朝大学夹道开的东门,下了学可以从这个门进去找同学玩,还可以自己进去胡乱溜达,爬爬公主绣楼,爬爬白果树,赏赏花。 我有两个同学,夏祥生、张维民住大学夹道南口的院子里,到他们院里玩儿是经常的事儿,还有一位宋振礼,住的地方离夹道几步远。我不是用功的学生,夏祥生是,人家靠自己的天赋当上了美国的大学教授,我呢,老是瞪大了眼睛,不是钻研功课,而是想“玩”的新招儿。所以班主任陆老师说了,张正功课不错,可不是用功的学生,靠的是小聪明。 “玩”谁不会啊?是个人就会“玩”。我说呢,讲这话的人肯定是“玩”的外行。他以为“玩”不就是“大师傅哄孩子——玩勺子去”,那太简单了。岂不知,人类世界,干什么都有“讲究”,都有“道道”的。“玩”得精彩,“玩”得高兴,“玩”得几十年过去忘不了,要有“玩”的手艺,“玩”的天资。 我们的玩,几乎都是市井的热门,比如拍洋画、弹球、扇三角、递包、抓羊拐(其实第一个字不是此音,没办法)、单腿蹦、捉迷藏。滚铁环我们不玩,需要的地方太大。 最让我们着迷的是有点儿刺激的拍洋画。这个“洋画”,讲究是成“趟”的。某人手里有“梁山泊一百单八将”洋画,在我们这群小孩儿眼里,此人成了“爷”,即使平时这个人“不大哥们儿”,大伙儿也敬他三分。还有“趁”“红楼梦金陵十二钗”的,拿着“孙悟空七十二变”的,“三国战将”、“封神演义”、“三侠五义”画片也有人攥着,我们三个是“无产阶级”,只有六只手和一些没人要的普通画面,如年画什么的。 那些漂亮的洋画,也不知道是什么年月出的,跟现在买古玩一样,靠运气。洋画,也就是现在名片的三分之一左右大小,用的纸比现在的牛皮纸略厚有限,在上面彩色印刷各种图案,画得比杨柳青年画毫不逊色。玩拍洋画,要找块平整的土地,两个或三个甚至更多的孩子组成一场,每个人出一张洋画,画面朝上,一张挨一张摆好,然后大伙儿手背后,大喊:“单蹦儿(单个的意思)我喝儿了蜜——”希望自己第一个上手拍,喊完同时出手,如果只有一位的手势同大伙儿不同,就胜出了。可是常常是俩手心仨手背的,得重出四五回呢。 争这么个“第一”“喝儿了蜜”的都不容易啊。 在大学夹道,讲究靠公主府东墙“开战”,那里有青石板。 我一般都是当“下家”,就是输的。玩拍洋画,要“真赢儿”的。输了乖乖地把“场子”里那张牌给人家赢家,心疼没用,哭也没人同情的。我见过最牛的是一位岁数大点儿的爷们儿,那回看中的是个小朋友手里的《水浒》“小白龙结义三十六星”图案的洋画,这个题材我后来也没见过。大个子很喜欢“三十六星”:“我一次把三十六张都拍过去,归我!”他手确实比我们大,可谁相信?一次拍三十六张都翻了身?吹牛啊!小朋友来了劲头,看他待会儿怎么“露怯”!不一会儿,三十六张码多米诺骨牌似的码好:每一张都骑在另一张身上,只露出小半张来。这家伙眼睛瞪得溜圆,把双手放裤子侧面摩擦了半天,然后大喝一声,“嗨——”蹲下就跟蛤蟆似的双手撑地,测下角度,突然发力,这一拍响得赛过砸炮!眼瞧着,三十六张着了魔,一张跟一张都向他“归顺”,全翻身朝下。我们惊讶得张开嘴,谁也吐不出字儿来,就这么干瞧着,他得意洋洋地收拢洋画,高举着“三十六星”,扬长而去。 我也赢过一次,对手比我小一岁,他手里居然有一套“水浒一百单八将”,我有《水浒》小人书全套,可没有洋画,于是在大学夹道的公主府东墙下开练。这个“拍”,是用双手心朝地面,手心又要与地面有空隙,“啪”一拍,手心的空隙产生气流,把洋画掀过去,画面朝上,就是赢了。拍过去一张可以再拍,直到拍不过去为止。那次我用的是“京剧脸谱”,极大众化的片子。他那副洋画画得非常地道,好看得很,还特别容易“翻身”,几乎一拍就头朝上了,我连着赢了四张,他还没开张呢。渐渐的,我手心里有了黑旋风、小李广、浪里白条、花和尚、九纹龙,连托塔天王都攥我的手心里了。 这时候,他绷不住劲了,“我不玩儿啦——”我虽是兴犹未尽,也只好打住。赢得痛快,可有代价——回家路上发现巴掌比拍之前厚了五分之一,说“厚了”是自己安慰自己——那是肿了。 回家还没来得及观赏新洋画呢,小朋友就哭着跟着进院门了,牵着他妈妈的手,追我家来了。“我们家的洋画啊,是他爷爷开杂货铺时候留下来的,他偷偷拿出去了。大侄子,还我们吧。”他妈央求我。 说什么呢?人家哭得那么伤心,连妈都出动了,把八张洋画还人家吧。拿到洋画,他不哭了,连谢都不说:“妈,咱们走——” 他们娘儿俩扭头就走,我瞧着自己肿得发亮的手直发愣。 从此,我再没玩过“拍洋画”。 还有扇三角,其实就是把烟盒拆开,折成三角形,也是要窝一窝,分出正反面,和玩洋画相反,要反面朝下,一位拿着另一张往地上使劲地摔,让气流把那一张掀翻,正面朝上为赢。有个学期,我玩三角着了迷,有位女同学“赞助”我,她父亲抽烟,而且很高级,什么大中华、山茶花、恒大,源源不断地到了我手里,那阵子我手头特别“富余”,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高年级学生不跟我们玩儿,嫌我们手里没“货”,而且“手艺柴”。确实,我们当时就10岁左右,也就拣张3分钱一盒蜜蜂牌的烟盒,纸薄得跟报纸似的。 我呢,设“计”逗他们上钩,见他们晃着膀子过来了,故意装成无意,拿出大中华三角端详。对方眼一亮,被大中华吸住,迈不开步了:“哟,你小子趁大中华,来一盘儿——”然后朝手心啐口吐沫,开战。人家拿这个当正事儿,先几乎是趴在地上,找我这张三角的哪个部位是翘着的,然后朝这个先天不足之处用力,三角自然翻身改主人了。我们则是瞎摸海,用力无功,只能甘心当“供货的”。 跟年纪大的玩什么都不是个儿,这是我的体会。于是,左手不断地接到“赞助”,右手又哗哗地送给了高年级的同学,倒落下了口碑:“这家伙手里老有‘货’。” 后来我们长大了,每年要下乡帮农民收麦子,我们去朝阳的金盏,还别说,跟当地的人民关系真不错。麦收回来,暑假的时候,我们三个人决定去金盏看看他们。怎么走?两条腿。我当时住城外了,头一天晚上,就住在张维民家厨房水泥地上,铺张报纸就睡了。第二天四点来钟天蒙蒙亮就开拔,三个人嚼着馒头就着黄瓜,边走边吃早饭,走王府井东单建国门大北窑斜着奔东南,走得打晃了,就到了金盏。 老乡们见我们来了,真高兴,拉住我们问长问短,给我们吃大菜瓜,比黄瓜好吃不少呢。回来的时候,依旧是“11路”,到了东单分手。 大学夹道有棵古槐,少说百十年了,我就爬过,不过只有一次,因为上去容易下来难,几下子爬上去了,往下一看晕了,没有可抓的把手,只好咬着牙往地面上跳,差一点儿就把脚脖子崴了。前些日子,我路过此地,古槐依旧郁郁葱葱,它旁边的老屋房顶的瓦颜色更加的黑了,在雨中古朴得厉害。谁要有雅兴,以古槐和老屋为景,照一张相片,名字就叫做“大学夹道深处的古韵”,肯定有人喝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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