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儿学手艺

    小的时候赶上了动荡年代，到了“文革”后期我们这些半大小子无课可上、无事可做，整天无所事事，以什么方式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呢？我们院正房住着一位退休八级木匠高大爷，一天高大爷在院子里做小饭桌，我突发奇想，何不利用家中木料做家具，这样一来可以学习木匠手艺，二来给家里添件家具。我向高大爷说明了想法，高大爷看我诚心诚意想学，爽快地答应了。

    记得当时到前门木工商店购买了锯、斧子、刨子、凿子等必需的木匠工具，高大爷又送给我一部分工具，这样，我就正式开始拜师学艺。至今清楚地记得，我平生第一件木匠活是一个双人床，一开始下料，才知道任何一门手艺都是要经过长期磨炼才能够学成的。

    先说说开料，要把一块板材锯成床头、床望需要的大小，一下锯，锯口不是偏左就是偏右，曲溜拐弯儿的像条长虫。高大爷手把手地教我要领：一是脚踏在板材上，小腿要与锯缝保持垂直；二是手握锯拐要松紧适度；三是送锯、提锯要保持一条直线。经过高大爷点拨，很快我就能锯出比较直的木料了。

    过了使锯关，使用刨子、凿子等基本功也逐渐学会了。做床用的各种木料渐渐备齐了，看着这些方方正正、长短不一的材料，油然产生了一种自豪感，觉得木匠手艺也没有什么难的，不由得有些飘飘然，请教高大爷也少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原来我觉得学会了木匠活，在木料上划榫、眼位置时，没有考虑到木料在床上的位置，全部按照一顺边划好榫、眼的位置，把木料排好，左手握凿，右手举斧，乒乒乓乓地开始凿眼。凿到三分之一时，高大爷外出归来，我越发得意地按照他教的方法加力地凿，恨不得一下就凿出一个眼来。高大爷高兴地说：“进度够快呀！”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跟前观看，猛然，高大爷大喝一声“停下！”我吓了一跳，忙停下手里的活问道：“怎么啦？高大爷？”“怎么啦？挺好的木料全让你给毁了！”高大爷说着拿起一块木料：“木料在床上的位置不同，开榫、凿眼的正反位置也不同，你全划成一顺儿，这怎么组装啊？”我一听傻眼了，看着报废的木料，像泄了气的皮球，刚才的得意劲儿全没了。高大爷见状紧着安慰：“还好，你不是从大料开始干的，要是床头大料可就全废了。年轻人，干什么都要细心、认真呀！”接着高大爷又给我讲了划线的要领，并且亲自给我做示范，望着高大爷清癯的面庞、花白的头发、老花镜后专注的眼神，我深深地感到自己的年轻浮躁，这在我一生中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他使我懂得，做人只有虚心务实，才能在生活中不犯和少犯错误。

    在高大爷的指导下，我终于完成了木匠生涯的处女作。之后我们几个兴趣相投的同学转战同学家，利用废旧木料做大衣柜、四方桌、高低柜等各种家具，既废物利用，又为个人家里改善了生活条件。一个人就应该学习各种技能，技多不压身，这样才能在社会中处于领先地位。木匠手艺不但使我掌握了一技之长，而且使我获益匪浅。

    当年一个家住鼓楼前方砖厂胡同的同学因为住房紧张，想把门廊的窗户推到房檐下以增加室内住房面积。我大胆地承接了这个活儿，首先将门、窗户拆下，然后把坎墙拆除，几个人和泥砌墙，上门框窗口，中午一点多钟把门窗安装好。同学的母亲为我们做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伯母的精湛厨艺、菜肴的色香味，至今让我回味无穷。

    上山下乡后，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只能是农村壮劳力的一半，但是生产队里没有木匠，我们两个会木匠活的知青在队里做木匠活，按照壮劳力给满分十分。当时生产队要做一架手推车，于是我们找到一棵合适的榆树，两人看好树木长势，在树木要倒的一面先锯三分之一，然后再从树的对面下锯，随着锯口的接近，树在重力的引导下咯吱咯吱作响，我们赶紧躲开，大树轰然倒下。之后就是去掉树头，拉大锯、扯大锯地把原木开成板材风干待用。当年我们还给生产队做农具，给会议室做桌椅，给农户做大躺柜。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又开始为组建家庭忙碌。那时物资匮乏，北京买什么都要凭票，自行车、家具等更是紧俏物资，凭结婚证只给一个家具票，还要半夜就去家具店排队，轮上什么家具是什么，没挑儿，记得那会儿自己排了三天队，才买到一个46元的双人床，其余的找不到家具票怎么办——咱会木匠活呀。

    到亲戚家找木料，求人买三合板，做了一头沉（书桌的一种）、五屉柜、四方桌，您问为什么不做大衣柜——哪有那么多材料啊。家具做好后，刮腻子、打磨砂纸、上底色、油清漆。这就能结婚了？非也，没有窝儿呀！找同学帮助在自己家前接出一间小房，总算是把婚结了。真是快赶上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了。

    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自己做家具的人不多了，就是做家具也不像过去那样从开木料做起了。现在是一水儿的大芯板，现成的木方子，配件是进口的滑轨、拉栏等，工具也是电锯、电刨子、凿眼机，年轻人多半也不会自己来动手了。我们这一辈儿人要留给年轻人的，不是做木工的手艺，而是自强自立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