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之美

    小时候，在节日游园的时候喜欢看武打的京戏，更爱看猴戏。紧锣密鼓声中，小猴儿逐个从挥舞的大旗上翻飞而过，最吸引我的目光。

    长大后，渐渐体悟出京剧内蕴的美。譬如，《宇宙锋》中的赵艳容装疯抗婚，梅兰芳却演得那么娇美、婀娜；《苏三起解》是苦戏，然而塑造出一位蒙冤女子美丽善良、楚楚动人的形象。

    《老残游记》中“明湖居听书”一段，精彩地描绘出济南人对梨花大鼓的狂热。北京人对京剧的热爱，丝毫不逊于明湖居的看客——

    多年前欣赏过马连良唱的《空城计》。当先生手执羽扇立于城头，抑扬婉转地唱起“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时，忽闻席间一片低声吟唱。扭转头，只见男男女女的观众摇头晃脑，双唇翕动，如醉如痴，仿佛得了“京剧魔怔”。

    旧时代娱乐项目少，人们对京剧更是“一往情深”，甚至爱到“怕”的地步。

    慈禧酷爱京剧，常召演员进宫唱戏。一天，听到《玉堂春》里“羊入虎口有去无还”一句时，勃然大怒，立即将演员逐出宫禁，勒令从此不得入宫。戏班子悄悄打听，才明白原来老佛爷属“羊”！赶紧把词儿改为“鱼儿落网有去无回”。

    军阀曹锟忌惮《捉放曹》，明令禁演。惹人哂笑的是，他后来真被冯玉祥“捉”住，最终“放”归天津。

    奉系首领张作霖不让演《凤还巢》，理由是“凤”“奉”谐音。然而奉军的“落幕”还是“还巢”，退回东北……

    现在，电视晚会常唱戏剧小段儿，这些小段儿都蕴涵着某种鲜明的情结——包公的独唱透射出直冲斗牛的凛然正气，越剧《天下掉下个林妹妹》表露出一见钟情的喜悦，豫剧《谁说女子不如男》流溢出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壮志。同样，被观众喜爱、经常演出的京剧，无不激荡着某种情愫。譬如《林冲夜奔》中，屡遭陷害的林冲夜上梁山时抒发的满腔悲愤；《文姬归汉》中，蔡文姬返回汉朝后对儿女的殷殷思念，《击鼓骂曹》中，祢衡痛快淋漓、泄尽心中块垒的笑骂，《四郎探母》中，行云流水般的“西皮快板”男女对唱里，难以割舍的亲情跟浓浓爱情的交织与碰撞……

    京剧里描写杨家将疆场厮杀的戏不少，诸如《铁旗阵》《孤注功》《翠黛山》等，且由名角儿担纲，但一出也没传承下来；而充满骨肉亲情、浪漫爱情及爱国情怀的杨家将戏，代代观众缱绻眷恋，久演不衰。

    恋人需月老系红线，观众跟京剧的红线是荡气回肠、动人心怀的种种情韵。

    演唱之外，京剧的舞蹈也引人入胜。《汉津口》里，八位挥舞着绘有虎形大旗的壮汉风驰电掣般满场奔跑，显现出关羽的赫赫军威；《三岔口》里，任堂惠与刘利华的摸黑对打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将军出征前整理盔甲的“起霸”，由云手、踢腿、整冠等一系列动作合成。在铿锵的伴奏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武将威武勇猛、天下无敌的英雄气概。

    有的舞蹈令人惊叹——龙套演员从裴元庆头上矫健地飞越，轻捷得像一只春燕；杨四郎把头发甩得向上直立，仿佛瞬间摆脱了地球引力……

    而《贵妃醉酒》中的“卧鱼”、《霸王别姬》中虞姬的剑舞、《天女散花》中的绸舞，则在悠扬、舒缓的乐曲声中，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的享受。

    高水准的表演源自艺术家对观众的高度责任感。1918年的一天，上演《十三妹》，尚小云的脚又疼又肿。班主见状欲登台说明，受理退票。尚小云坚决阻止：“观众心中有我，我心中不能没有观众。”脚肿得穿不上绣花鞋，他硬是剪开一道口子，勉强蹬上，咬牙上场，一丝不苟地演出。

    绝活儿离不开苦练。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为了勉励学生用功读书，指着不远处的故宫城墙说；“你们知道吗？每天早晨唱京剧的到墙根儿吊嗓子。冬天天不亮就对着城墙喊，一直到哈出的气融化了眼前的冰，才结束晨练。”

    世界上有三种古老的戏剧：希腊的悲喜剧、印度的梵剧和中国戏剧。前两种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次销声匿迹，唯独中国戏剧世代相传，且日臻完美。而在三百多种华夏戏剧中，京剧是举世公认的最璀璨的明珠。

    可以说，京剧是世界戏剧史上的一个传奇。

    京剧的一千三百多个故事贯穿起来，恰是一幅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的画卷。京剧与中医、国画合称“三大国粹”。

    《红楼梦》里没有京剧。徽班进京是曹雪芹辞世后三十年的事。《红楼梦》中只有京剧的前身之一昆曲。贾府自设昆曲班子，也请弋阳腔戏班来府演出。第十八回中，贾蔷让龄官演《牡丹亭》中的《游园》《惊梦》，被龄官拒绝。因为杜丽娘属闺门旦，龄官是演贴旦的，她坚决不演非本行的戏。据此可知，曹雪芹时代，作为京剧重要基础的昆曲，业已严格分行了。

    京剧是北京的，也是外地的。京剧在徽戏和汉戏的基础上产生，徽戏来自安徽，汉戏来自湖北。所以，京剧虽“生”在北京，却是喝南方“奶”长大的。京剧还吸收了我的家乡戏秦腔的“养分”。

    “京剧”这个名称，是1876年上海《申报》上首先叫起来的。我国现存最宏大的演京剧的古剧场在天津的广东会馆，雕梁画栋，辉煌壮丽。不少地方有京剧团。在锦州出差曾见街边数位老人自拉自唱京剧。京剧是全国性的。京剧的美是成熟的，宏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