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龄一大,总有些怀旧,时常想起自己童年生活的地方——辛寺胡同38号,它承载了我的记忆与割舍不下的情怀。前不久,我又到那儿转了转。 从北新桥往南,经九道弯胡同,再穿横街,很快就到了辛寺胡同。此胡同呈东西走向,在西端往南拐,止于东四十二条。在我小时候,东四牌楼往北路东,总计十二条,十三条称汪家胡同,十四条称船板胡同。据说这汪家胡同过去有汪家建的大宅院,船板胡同是修船的厂子,顾得此名。当年京城水系发达,曾有造船行业。 这一至十二条的来历也有一说,是当年皇帝分给十二个大臣的,每个大臣住一条胡同。十二条的辛寺胡同三十五号院曾为佛寺,据说是地藏禅林。内有山门、地藏殿、娘娘殿等,又一说是专门为皇家人出家而设的寺院。在我童年的时候,曾看到尼姑出出进进,不久就成为民居了,独有院内临街的那棵郁郁葱葱的古槐给我印象最深,现在显得更加粗壮,它是这条胡同的标志。 这38号院的门脸儿不算大,但有特色:青色的砖、青色的瓦、青色的小石礅。这次一看,较几十年前残旧了许多,还有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原门上所刻“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的楷书对联已不见踪影,再瞧那北房的后墙,被一层水泥所替代。记得东屋的老人常坐在门外的石礅上,指着那斑驳的白中透着灰色的墙面对我说:“你看,这儿多像一匹马,那儿像一座山。”晚饭后,他常常手持一把纸扇,在这里给我们讲故事。其中有《三国演义》,讲到入胜处,就戛然而止:“且听下回分解”,于是,我带着这一段段似懂非懂的故事进入了梦乡。 原此院为比较典型的四合院,门道对着的是一正方形的影壁,入院内,三间半北房为我家居住,南屋姓樊,老人好京剧,嗓音清亮,来情绪了,就亮上两嗓子。西屋姓赵,一度靠誊印为生,老人刻蜡纸,字好,有些魏碑味儿。我家的那半间小房,自成小院,带过门。透过小院能看到隔壁院内植的一棵芙蓉树。花开时节,有如蒲公英形状的粉色的芙蓉花布满树冠,有时我会站在院里愣愣地望着那树,有种幸福感。这院子虽小,但母亲种了不少花,其中有牵牛花、鸡冠花、茉莉花等,花开季节气味芬芳。我们还给牵牛花蔓旁系上线绳,使之往上爬,还时常将之摘下一朵当小喇叭吹。母亲总是忙着家务,她的脚不大,但又非小脚,是因为在她年幼时赶上缠足,后由于时代变迁又将双脚放开,故属于半缠足的那种。家里还养了几只来亨鸡,每次母亲择完菜后,嘱咐我们将菜帮、菜根用刀剁碎,和一捏儿棒子面喂鸡吃。 夏日里母亲将买来的西瓜、西红柿镇在一个放凉水的大桶里,随吃随拿,甚是凉爽。母亲常做的主食是手擀面,我常在一旁看着,但见和好的面团醒上一会儿,再以擀面杖在面板上擀好,顺顺溜溜地切成面条,想吃宽的还是细的要问一下父亲。还有打的卤,以炸酱面为多。若是在夏日晚饭后,母亲常在当屋燃上艾蒿熏蚊子,那微辣的草香味儿弥漫在屋里屋外,如今回忆起来真有点回到乡间的感觉。傍晚,发着荧荧绿光的萤火虫在院里飞来飞去,犹如天上的小星星。其实,我看到的要比星星多。后来,萤火虫不见了,我很是怀念。前几年的一个夏日,我因参加一个会议夜宿戒台寺,又见到了久违的萤火虫,而且特别多,瞅着这些小精灵使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我们做完功课后,就到院外的墙根抓蛐蛐,抓到后放在小陶罐内,时常还和同伴斗蛐蛐玩儿。距我家路北不远处是幼儿园,门楣之上书有“儿童乐园”字,那院很大,后院有树和野花。当年我们兄弟几个以小线儿编成网子,到这里扑蜻蜓,有时,一网能扑上两三个,我曾照着蜻蜓写生,好像还用毛笔画过。上学后,读了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总觉得这后院有点儿百草园的味儿。 金秋时节,家家都要储存白薯和白菜。那会儿,买白薯要粮票,集中买,那几日非常热闹,晨起,我们小孩儿就要经南北向的横街去东边的门楼胡同排队。此胡同“文革”中与辛寺胡同合称喜报胡同,后撤销,分别恢复了原名。白薯都是用麻袋来装的,买好后,父母和我们一起用自行车或我们童年时都坐过的小竹车连推带扶地运回家。而白菜需在院里晾数日后,再一层层码在台阶上,为了透风,每层中间要搭上竹棍,天凉了,还要将麻袋苫在上面。 入冬前,就要为屋内的取暖做准备了。父亲将悬挂在屋檐下的铁皮烟筒摘下来,挨个儿擦一遍,再一节节接好,还在窗外安上自己糊的风斗,时常我会用红纸刻一窗花贴在上面,显得别致。 冬日,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生好炉子。我们起床后,还会痴痴地看着玻璃窗上的冰花,有的像山、有的像树、还有的像一朵花。我们用嘴哈着哈气,冰花一圈圈融化着,露出了外面青砖灰瓦的小院,活像镜框中的一幅画。下雪的时候,我们在胡同里滚雪球、堆雪人。那时的天气比现在冷多了,胡同里的雪被行人踩得特瓷实,到春天才融化。由此,父亲还求人给我们做了一双冰车,套在脚上,双手用竹棍当桨,在雪上滑行,一玩儿起来连吃饭都忘了,总得让母亲一遍遍地叫。 严寒一过,父亲就忙着拆烟筒,我们帮着将数节烟筒拿到屋外。父亲会在一根长竹棍儿上绑块儿抹布,将之深入烟筒内,一节节地转动着,进行清理。之后又将烟筒里外都过一遍白灰水,说这样不容易生锈,之后将其捆好,吊在屋檐下,待来年再用。 文革时,我们各奔东西,38号院成了永远的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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