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西周,眼下北京的这块地界上出现了最早的城市“燕”和“蓟”算起,北京这座古城已经差不多三千岁了。因为历史久远,所以北京有着太多的历史文化流传和典故,北京的一个镇,一个村,一条街,一条胡同,甚至一口井,一块砖石都有故事。它们有的已被史学家们拂去历史的尘埃,放射出金子般魅人的光彩;有的如散落在泥土中的珍珠,待我们这些后人在先人遗失的沙砾中细心地捡拾,并把它们串联起来。为此,我们开辟了“古都地理”这样一方园地,希望有心人来此耕耘。 小时候,父亲在牛栏山镇开了家百货店,我的童年是在那里度过的。我家坐落在街中心路东,是一套晚清的四合院,格局是前店后宅,上房住人,东厢房是库房,南房是厨房兼饭厅.因古镇的大街是南北走向,西厢房就成了门店,面西而开。每到夏天,院子里用苇帘搭成天棚,棚下放着两个大鱼缸,缸里养着各种金鱼。正房两侧窗前,有两株一人高的石榴树。 那时潮白河 母亲闲暇时,经常带我到镇东的潮白河边去玩。那时的潮白河,水面宽阔,碧波荡漾,像一条长长抖动的白色缎带,浩浩荡荡自北向南流去。河内鱼虾成群,龟蟹肥美。记得当时史家口村地处金牛山下,潮白河畔,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很多人家以打鱼为生。 这里水势平缓,河水清澈见底,鱼蟹在水里游弋,都清晰可见。打鱼者头戴草帽儿,短裤赤脚,光着黑黝黝的脊背,娴熟地撑着船篙,渔船在河里穿梭往来。打鱼者把一张张在阳光下闪着银光的渔网抛向河面。矫健的鱼鹰,一排排地站在船舷上,还有的干脆站在打鱼者的肩膀上,犀利的目光,紧盯着河面,不时跃入水中,河中泛起几朵白色浪花后,鱼鹰嘴里叼着正在扑棱的金鲤鱼,浮出水面,跃上渔船,打鱼者从鹰嘴里拿下鱼,把船篙一挥,鱼鹰又一个猛子,扎入水中。 那时鱼鹰的脖子上都系着红布条儿,我非常纳闷儿,母亲告诉我,用布条儿系上鱼鹰的脖子,是怕鱼鹰把捉到的鱼吃了,它若吃饱了,就不干活儿了。“噢!原来如此,真有意思!” 潮白河的金鲤鱼非常有名,全身金黄光亮,肉质鲜嫩细腻,常引得喜欢尝鲜的美食家们慕名而来。 傍晚,夕阳照在潮白河上,波光粼粼,泛着金辉,打鱼者满载而归,抛锚收船。这时聚在岸上等着买鱼的人蜂拥上船,从舱内水中捞出一尾尾欢蹦乱跳的金鲤鱼,在欢笑声中讨价还价,过秤付钱。 忙活完了,打鱼者就在岸边沙滩上挖个坑,支起大锅把鲜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舀半锅河水,放上调料,燃起树枝。顿时,河岸上炊烟袅袅,股股鱼香在岸边飘荡。鱼熟后,他们把从牛栏山烧锅买来的“净流”,倒入大瓷碗内,开怀畅饮。 每看到这里,我肚子里就像有条馋虫在往上爬,不住地咂嘴。母亲看到我的馋相,就会买两条鲜活的金鲤鱼,从树上折枝柳条儿穿上,再用带来的铁罐儿灌满河水,据说金鲤鱼用潮白河水烹调,味道最是鲜美。于是我就提着鱼和水,踏着苍茫暮色,高高兴兴地跟着母亲回家。 黑龙与金牛 每天吃过晚饭,母亲把灯罩擦得锃亮,把煤油灯填满油点着,屋里立刻灯光明亮。父亲拿出账本研好墨汁开始结账,母亲和我则靠在床上的被子上讲故事,屋里怡静温馨。 母亲的故事很多,从古到今,鬼狐神仙、民间传说,我听得如醉如痴,总是摇着母亲的胳膊央求讲黑龙潭和金牛洞的故事。母亲笑着抚着我的头:“好,咱们明天到那去玩儿,边玩边讲多好哇!”于是,焦急地盼望着快快天亮,依偎在母亲怀里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早吃过饭,踏着清晨的露珠,母亲就带我到黑龙潭了。 在牛栏山镇东北,有座金牛山,潮白河傍山而过,这里水面宽阔,水呈墨绿色,深不见底,人称黑龙潭。母亲和我坐在黑龙潭边的沙滩上,听母亲娓娓讲述着黑龙潭的故事。 传说潮白河的上游分别是潮河和白河,由黑白二龙掌管,两条河在金牛山下汇合后称潮白河。二龙都想掌管潮白河,于是展开争斗。白龙性情暴戾,兴风作浪,害得百姓民不聊生。黑龙则体恤百姓,总是风调雨顺。百姓喜欢黑龙,恨透了白龙。黑龙给潮白河两岸百姓托梦,和白龙争斗时,河里翻黑浪往里扔馒头,翻白浪时扔石头。开战这天,百姓齐聚两岸,空中电闪雷鸣,河内巨浪滔天。翻黑浪时,百姓摇旗呐喊擂鼓助威,把大白馒头雨点般投入河中;翻白浪时,百姓齐声喊打,把石块冰雹般砸向白龙。最终,白龙败走,黑龙在这片水域安家,人们就把这里称做黑龙潭。“那我也不走了,等着看黑龙!”我说。母亲逗笑了:“傻孩子!这是神话故事,你还当真呢?” 听完黑龙的故事,母亲又带我爬上了金牛山。 金牛洞坐落在半山腰,洞口向着潮白河方向,洞口猫着腰能钻进一个人去,里面黑洞洞的,并传出嗡嗡的声音。母亲扔进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半天才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传说洞里有头金牛,有盘金磨,金牛整天拉着金磨磨金豆子。洞里有一扇石门,有人进来石门会自动关闭,进去的人就再也出不来了。有多少贪财的人,想进洞盗取金牛金豆,都命丧洞内。 至今,紧靠金牛山还有个小村儿,叫金牛村呢。 “妈!那咱们进去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金豆子。”母亲郑重地说:“不能去,只能靠自己的勤劳,才能过好日子,否则就会像那些命丧金牛洞的贪心人。”我听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难忘老相片 在上房的卧室里,挂着一张我和父母的合影。走进卧室,立刻就有一种温馨甜蜜的感觉,有一种依偎在父母怀里,享受父母疼爱的温情。这张照片,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家虽住在牛栏山,父母闲暇时常带我到京城玩。我小时候有个怪毛病,怕听锣鼓声。只要一听剧场的锣鼓响,就会嚎啕大哭,怎么哄也不成,害得父母几次到广和楼听戏都没听成。那天父母又想去听戏,进戏楼之前给我买了苹果香蕉,心想有了好吃的,听戏时我就不会闹了。谁想进了戏楼,锣鼓一响,我把苹果香蕉全扔了,又大哭起来。父母只得从戏楼出来。母亲提议:“听不成戏,到大北照张相吧。”于是母亲抱着我,三个人来到当时位于前门外、观音寺西边、石头胡同的大北照相馆,照了这张珍贵的六寸照片。 相片的背景是一座公园,围着铁栏杆,园内树木茂盛,鲜花盛开,绿草如茵。那时父母都才二十多岁,父亲光头,穿着长袍,白袜子,千层底布鞋,英俊潇洒。母亲穿着长外罩,也是白袜子,绣花鞋,乌黑发亮的纂头,五官清秀,身材匀称,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我是小平头儿,天灵盖上还留了一撮长发,胸前罩个花围嘴儿,脚上穿一双小皮鞋儿,手里拿着苹果,父亲在右,母亲在左,我在中间,父亲双手抱着我。 光阴荏苒,五十多年过去了,相片表面已有些发暗发黄,但父母和我的相貌仍很清晰。每当我看到这张照片,就会泪流满面,因为父亲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就病逝了,母亲也在六年前故去了。这张照片成了我和父母的惟一合影。后来我把照片拿到当地技术最好的影楼翻新,又放大成一尺的,还镶了个精美的金色相框,挂在我家的客厅里。 看到照片,心里很伤感,当年四合院里,和父母相处的美好日子,一件件温馨的亲情故事,好像就在昨天…… 儿时小伙伴 小时得个怪病,在镇里金大夫的悉心医治下得以痊愈。出于感激,认了金大夫做了干爹。干爹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在牛栏山一中读书,比我大十多岁,二女儿和儿子跟我年岁相仿,于是我除了亲弟弟外,又添了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干爹家地方小,给人看病又须安静,平时二姐和弟弟都到我家来玩。 每到五六月份,我家背阴处的高大院墙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蜗牛,于是,我们比赛捉蜗牛,把捉到的蜗牛都放在墙下的青石板上,看谁捉的多,谁的个儿大。蜗牛很狡猾,只要一碰它,就立刻把头缩回壳里。于是,石板上的蜗牛成了一堆干壳。我们又比赛看谁让蜗牛先伸出头来,继续爬行。我们四个人各自对着自己的蜗牛大声唱起来:“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唱着唱着,水牛儿开始露出了犄角,慢慢地又伸出头来,最后露出了尾巴,背上驮着蜗壳,慢慢地爬起来。小姐姐的嗓音甜润动听,她的蜗牛总是先伸出头来。我们三个男孩的嗓子粗硬,近似于喊叫,总是小姐姐的蜗牛,已爬了半天,我们的蜗牛才胆怯地伸出犄角。于是,一群蜗牛在青石板上,缓慢地向前爬动,背后留下一条条白色晶莹的轨迹,有趣极了。我们怕蜗牛受到惊吓,再把头缩回去,不敢大声吵嚷,静静地看着…… 初夏,院子里开满了各种野花,墙根下,砖缝里,蟋蟀的叫声此起彼伏,我们拿着小铁罐、小网罩捉蟋蟀玩。我们用脚在草丛里乱踹,用手翻开砖头瓦块儿,草丛中砖缝里隐藏的蟋蟀受到惊吓,四处乱蹦,我们就互相呼喊着追捕:“在这呢,快来!”“又跑这儿来了,好,快扣!”我们在院子里奔跑着呼喊着,开心极了。 有时,我们各自拿出从潮白河边沙滩上捡来的小石子,看谁的花色多,看谁的漂亮。小石子有白的、黑的、蓝的,还有带褐色斑点的,形态各异。每看见别人的石子比自己的漂亮,就非常羡慕,总想要过来。无奈对方正在炫耀得意,岂肯送人。我们几个人中,尤属小姐姐的石子最漂亮。于是,我们小哥仨密谋用手心手背来赢姐姐。随着手心手背的喊声,姐姐的漂亮石子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颗没有形色的,白送我们也不要了,方知上当,伤心地哭起来:“你们欺负人,我告诉干妈去!”母亲没有亲女儿,对小姐姐分外疼爱。一会儿母亲领着姐姐出来了,斥责我们:“你们几个大小伙子,合伙欺负姐姐,真不像话!把你们的石子都拿出来!”我们乖乖的拿出石子,姐姐逐个挑选,不但拿走了我们赢的,把我们自己漂亮的也拿走了,小姐姐这才破涕为笑,母亲亲切地看着我们:“这就对了,记住!男孩应让着女孩,保护女孩,不能让小姐姐受委屈。”以后,有母亲做后台,我们小哥仨在小姐姐面前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了。 后来,公私合营我们搬离了这里,转眼五十年过去了,现在还常想起出生的那座四合院里度过的幸福童年,怀念父母潇洒美丽的面容、儿时顽皮的小伙伴儿。不知这所院落是否还在,但它永远在我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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