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生活是在北京东城的朝阳门内万历桥胡同度过的,那充满和美与欢乐的时光至今让我难以忘怀。“万历桥”的胡同名称启于元朝,不宽不长,在北京的老胡同里面算得上是很短的胡同之一,只有大约百米。胡同两边的宅院总共加起来也就十七八个。这里既无河、也无桥,胡同的名字为何叫万历桥,无从考证了。 万历桥胡同处于东四牌楼和南小街路口的中间地带,东西相距各二百多米。胡同北口的正对面是原文化部办公大楼,现为北京市外交人员服务局。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朝内大街上唯一的一座大楼。文化部办公大楼的西侧是明、清朝大慈延福宫遗址,东侧是清朝王府孚王府旧址。在大慈延福宫遗址的西侧那座白色的大楼,大概是六七十年代建盖的,最早是中国科学院情报所,后来成为外交部办公大楼,而现在则是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中编办、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和关心下一代委员会的综合办公楼。 胡同北口东侧紧挨着原朝内菜市场,在那严格的计划经济年代,既无农贸市场,又无流动摊贩,这里便是京城里有数的几个老百姓菜篮子之一。 记得菜市场分前后两个货场,前场主要经营糖果、糕点、烟酒、水果之类,后场主要经营蔬菜及肉、禽、蛋、水产之类。货物充足,样样俱全,整日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每到逢年过节,尤其是春节前夕,买猪头、猪蹄等办年货的人,不顾天气寒冷,凌晨四五点就赶到菜市场门口,六点一开门,便蜂拥着从正门旁的夹道里往后场冲。每年初冬时节,菜市场门前的“小广场”上,大白菜、大葱、土豆、白薯各堆成了小山似的,人们的吆喝声、嬉笑声连绵不断,排队长龙有时一直拐到万历桥胡同里,那场面可谓壮观。 菜市场的后门在万历桥胡同近南头东侧,菜市场进货大都从这个门进出。记得大约在1962年或1963年夏天,连绵下了很多天雨,其中一次大暴雨使院里成了“湖”,胡同里成了“河”,菜市场的西瓜顺着“河”由南向北一个一个地往外漂浮而过。 万历桥胡同虽不长,但可以说是四通八达,出北口往左是东四、隆福寺,吃爆肚、买百货、逛庙会、看电影(仅影院就有明星影院、东四工人俱乐部、蟾宫影院、东四剧场),热闹非凡;往右是南小街、环城铁路、朝阳门城楼和城墙以及宽宽的护城河。胡同的南头往右分别相通前炒面、后炒面、大烟筒、小烟筒四条胡同,特别是小烟筒胡同,可以说是北京城里又细又窄的胡同之一,两人相遇需侧身而过。往左侧相通前拐棒、后拐棒胡同,并经石碑胡同又与礼士胡同相通。 记得石碑胡同南口东侧是个大宅门,门口西侧分别有一座上马石,有棱有角很光滑,我们几个小伙伴经常在那里玩儿。时过50年,这两座上马石依然在那里静静地坐卧着,但却既没了棱角,也没了光滑。石碑胡同南口西侧是印度尼西亚驻华大使馆,后围墙一直到前炒面胡同,细细的胡同,高高的围墙,绿绿的“爬山虎”,使这个大宅院与前炒面胡同显得那样的神秘诱人。“文革”前夕,这里又成了英国代办处,如今是私宅了。2008年夏,我有幸陪同卢森堡驻华大使柯意赫先生入内参观,那里所展现的皇城韵味、古宅风采以及宅主的独具匠心,使人心醉神怡。青砖灰瓦、四合院宅、如意雕窗、古色游廊、亭台阁榭、碧水花园,珍品奇物、鸟鸣檀香,让大使先生和我这个所谓的“老北京”感叹不已。 记得万历桥3号是个大院子,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个“自留地”,二三十平方米的就有四个。清明时节,院里一片繁忙景象。姥爷和大舅从地里将“玫瑰香”葡萄架小心翼翼地刨出来,将枝条舒展开,重新绑在架子上。用铁锹将地里的土一点点松开,将花籽儿、菜籽儿一颗颗种下。 从下种子的那天起,我就天天围着“自留地”瞅一瞅,盼望着那娇嫩的小绿芽早日拱出地面。大概到了谷雨节气左右,随着一场场醉人的春雨滋润,一颗颗绿色的小芽争相破土而出,给院里的人,特别是我们这些孩子带来满心的欣喜与希望。小苗一天一个样,我不时拿个小铲给这些小苗松松土、浇浇水,渴望着他们伴随着院里的琴声、二胡声、欢笑声和锅碗瓢盆声而一天天长大。随着小雨、芒种等一个个节气的接踵而至,小苗们一天一天地长大,开花了,结果了,万历桥3号院就像个大花园。在院中一棵大柳树的笼罩下,到处是沁人的花香,到处是悦目的花朵,到处是喜人的果实。月季花、芍药花、喇叭花、牵牛花、指甲草、美人蕉,丝瓜、苦瓜、扁豆、葫芦、辣椒、猪耳朵豆、老倭瓜、老玉米、向日葵;一片绿油油,一派乐融融。 夏晚,干热或湿热的天气渐渐退去,淡淡的月光下,大人们在院里各自摆上小饭桌,闻着花香、听着虫鸣,一边摇着大扇子,一边喝着小叶茶,一边家长里短、天南地北地聊着天,有说有笑,悠闲自得。 在大人们的聊天声、谈笑声中,我们一群孩子有时拽着、哄着、甚至求着大人给我们讲故事。有时集体同大舅“斗”象棋,其间,缓棋“耍赖”的、一下走两步的、“偷”棋子的,只要有赢的可能,什么招儿全使上,让大舅哭笑不得。 有时我们这些小伙伴在院子里玩捉迷藏,床下、门后、花丛内、厕所里,只要是犄角旮旯能藏的地儿,都不管不顾了。 故事讲了、“赖”耍了,“闷儿”也藏了,这些还不够我们玩儿的,有时五宝、六宝、小国子我们几个就带上手电筒,到不远的朝阳门城根下逮蛐蛐儿,顺着那悦耳诱人的叫声,我们一块砖一块砖小心翼翼地挪着、翻着。 从虫儿们的叫声中,我们可以分辨出哪个是“灶马儿”,哪个是“油葫芦”。遇到“油葫芦”我们还真当“宝贝”。“油葫芦”身怀绝技,叫的声音挺好听的,还带点“长调”,养在家里可以专门听其“唱歌”。冬天里有的老人怀揣个精美的小葫芦,里面养个“油葫芦”,在那寒冬腊月里围着火炉,喝着浓茶或品着“二锅头”,听着那虫鸣声,绝对是人间一大乐趣。真遇到公蛐蛐儿,我们赶紧用双手捂住,两只手蜷着只露一个小窟窿眼,单挑那些脑袋大的、身子壮的、翅膀油亮的、全须全尾儿的,放进一个小纸卷里,其它“营养不良”的则一律放生。
夏日里,白天大伙儿玩儿的节目就更多了、更有趣了——拍“三角”、砸“元宝”、抽“汉奸”、滚铁环,赛纸飞镖,翻石棉片,玩儿“刀子剪子布”;粘知了,逗“水牛儿”,斗蛐蛐儿;打“柳串”,捉“花牛儿”,捏蜻蜓,逮蚂蚱、刀螂、挂打扁儿,甚至还同“洋剌子”、飞土鳖、屎壳郎、钱串子、蝎拉虎子、臭大姐、毒蝎子等作过战呢,玩儿得可开心了。 拍“三角”,就是把烟卷包装盒打开叠成纸三角,放到地上用手拍,谁先把纸三角拍得翻过个,算谁赢,这个纸三角就归谁了。那时,“中华”牌烟盒最牛,一个可以换四五个“绿叶”、“黄金叶”等牌子的烟盒。谁要是有个“中华”的纸三角,在小伙伴们的眼里那是最“牛”的。其次是“红牡丹”、“蓝牡丹”的,再次就是“大重九”了。 “水牛儿”的学名叫蜗牛,个子虽小,但背上却驮着个薄薄的、圆圆的、带花纹的贝壳屋。这个贝壳屋,有点像个碉堡,又有点像个坦克,一有动静它就赶紧把长着两个黑犄角的脑袋缩进壳里。“水牛儿”不像院里大柳树上的知了整天地叫个不停,天越热叫得越欢,挺烦人的。而它整天无声无息的,像个羞涩的小姑娘,乖巧、敏感,与世无争。夏季雨过天晴后,不知从哪儿钻出来许多“水牛儿”,静静地趴在潮湿的墙角里。我们把“水牛儿”放在手掌中,轻轻地唱着当时非常流行的童谣“水牛儿,水牛儿,先出犄角后出头……”这么一唱,乖巧的水牛儿真像听懂了似的,从圆圆的壳里一点一点地钻出来两只小犄角探探风儿,再慢慢地露出小脑袋,然后将小犄角渐渐舒展开,一步一步地从手掌心爬到胳膊上,爬过的身后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银亮的水线,可神奇了。 那时我还有两样宠物,一种是蛐蛐儿,另一种是蚕宝宝。 从老城根或院里犄角旮旯处逮回来的蛐蛐儿,挑那些大个的又呲牙的分放在一个个蛐蛐儿罐里,撒上几粒新鲜的毛豆,让它们吃饱了、喝足了,养精蓄锐,争取当个常胜将军。小伙伴们常常在一起斗蛐蛐儿,拿个小棍绑上几根头发当指挥棒,我还从大舅头上拔过头发呢。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观战,赢者兴高采烈,输者垂头丧气。我把常赢的蛐蛐儿封为“元帅”或“大将军”,整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其余的蛐蛐儿找来一只中号的瓦坛子,垫些泥土,铺些青草,养了起来。到了晚上,小罐儿里的、大坛子里的蛐蛐儿们那悦耳的叫声此起彼伏,再加上“油葫芦”的叫声,简直就像交响曲,天天听得人心甜醉;也像催眠曲,天天听得我渐入梦乡。 养蚕非常有趣儿。有一年的春末夏初,大概是四五月份吧,不知姥姥从哪儿淘换来几只小蚕。蚕宝宝一曲一伸,一拱一拱地爬。姥姥弄来嫩嫩的桑树叶,洗干净铺在纸盒里,几只小蚕从叶边儿一点儿一点儿地吃着,好像吃得很香很甜。慢慢地,小蚕们长大了,大概有一根半火柴约有六七厘米长了,软绵绵而修长的身子,颜色白白的,互相谦和宽容,不争也不斗,吃起桑叶来也“沙沙”地有声了。随着蚕儿们一天天长大,我是越来越喜欢这些蚕宝宝了,还和小伙伴们到处给它们弄吃的呢,前炒面、后炒面、礼士胡同里都留下过我们摘桑叶的小影子。 随着岁月如梭,万历桥一带巨变连连。原胡同两侧的平房院早就不见了,平地而起的是“俊景苑”等一栋栋居民楼;朝内菜市场也早已重新拆建,现为“中外名酒城”。胡同北口西侧则相继建成了“华玺”高档住宅小区和“北京钻石城”;东侧至朝内南小街路口,北京商务委员会、人民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等办公大楼一字排开,聚集着近百家企业的鸿安国际商务大厦也在其中。原朝阳门老城墙早在1958年底就拆除了,城根一带的平房区也于2003年拆迁新建为一栋栋居民楼,北京二中分校(原85中)、史家小学、回民小学(原朝阳门小学)、回民幼儿园和外交部、中国银行北京分行、中国海洋石油集团、中国石油化学集团、北京新闻出版局等办公大楼以及北京INN、朝阳首府等高档写字楼拔地而起。 五十年春秋,五十年岁月,我出生地的老城楼与古城墙已不复存在,呵护我的亲人们也早已仙逝人间,伴随我七色光童年的各类生物“小精灵”们也远离而去。但是,三檐七阔的巍巍朝阳门城楼在我心中永远矗立,两岸绿荫浓浓的朝阳门护城河水在我心中永远奔流,方正四合宅院里的邻里之情在我心中永远珍藏,充满天真快乐的儿时美好时光在我心中永远萦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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