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四北大街有一条胡同,叫魏家胡同,进东口20余米,有一个大院,那就是解放前在东城一带比较出名的“53号大杂院”。说它出名它可不是王公贵族的府邸,也不是名门大户的住宅,而是因院子大房子破,穷人多,以破、杂、乱而出名的大院。因老门牌是53号,所以叫“53号大杂院”。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有这么几句话来形容这座大院:“魏家五十三,穷人一片天,无风飞灰土,雨雪踩泥潭,出进为糊口,日日度饥寒。”大院地大、人穷,再加上做小买卖的人多,终日走街串巷,更为人们所知,因此提到53号大院在东城一带多为人们所熟悉。 53号大院坐南朝北,门前两扇3米宽的破黑大门,长年敞着不关,大院南北长100多米,东西宽平均50余米,占地面积7.7亩,院内东西南北住房50多间,40多家住户,200多人口,人口多的也不过住2间房,还有三四个壮汉住一间房的叫“锅伙”。大院内80%以上是做小买卖的,还有一部分小手工业者及卖苦力的,蹬三轮的、捡破烂的等等。做小买卖的有摆摊的、推车的、挑担的、背斗的、背捎码子的。他们根据不同季节做出不同食品,然后上街叫卖,所卖食品有西瓜水果、扒糕凉粉、火烧豆汁、火烧炸肠、烟卷糖果、果子干玫瑰枣、煮老玉米、粽子江米藕、煮白薯、烤白薯、豆渣儿糕、馄饨、炸丸子、卤煮豆腐、煮芸豆、半空铁蚕豆、牛筋豌豆、冰糖葫芦、水萝卜,小孩子卖大碗茶、卖报的报童等等。 小手工业者及卖苦力的,有焊洋铁壶的、锯碗的、修鞋的、剃头的、拉排子车的、蹬三轮的、摇煤球的、锯木头劈柴的、换洋取灯的等等。他们的叫卖声、吆喝声从早到晚响遍大街小巷。如今六七十年过去了,回想起来仍记忆犹新,当我想起那些逝去的老人时,也时常喊上几句他们的叫卖声,用来祭记我的思念。 在那些逝去的老人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卖果子干玫瑰枣的刘四爷,他手拿两个小铜碗,边吆喝,边有节奏地敲打着小铜碗:“唉!果子干来嘿……玫瑰枣儿……”叮——叮叮,“唉,果子干来玫瑰枣,开胃健脾身体好。老头撅嘴糊涂膏,小孩吃了会撂跤。”叮——叮叮……”,像数快板一样唱出他所卖的食品,他老人家还可以用唱太平歌词的曲调,把他所卖的食品合辙押韵地演唱出来。 大院传出的叫卖声、吆喝声多种多样,有几十种,像刘四爷的叫卖独树一帜,还有卖豆渣糕的,也手拿两个小铜碗;卖熟老玉米的,卖炸丸子卤煮豆腐的,卖粽子江米藕的等等吆喝声,早已销声匿迹,就是从电视上看到的京城叫卖爱好者切磋技艺,也有很多吆喝声没有听到。倒是著名相声演员姜昆所学的卖牛筋豌豆的叫卖声,真是恰到好处! 说起大杂院40多家住户,200多口人,可以说人人辛辛苦苦,终日起早贪黑,在旧社会仍然吃不饱穿不暖,外出做生意的经常挨打受气。为了生计,就是家庭妇女和儿童,也同样要参与家中生活的急需,要去城根捡煤核儿,捡烂纸,甚至做一点儿小买卖来解决家中的急需。像我这一代在大杂院里生活的儿童,几乎都没上过学,因为交不起学费。 别看大杂院里人穷,但是穷苦人心连心,他们有高尚的品德,吃苦耐劳、团结友爱,舍己助人,淳朴善良,一家有难,多家帮助,大院里的人们,每天都有吃不饱的,但绝不会有饿死的。比如说:卖果子干玫瑰枣的刘四爷,孤独一生,无儿无女,晚上制作白天叫卖。老人家心地善良,在卖货途中,遇到小孩子哭闹要买吃食,而大人又无钱购买,老人家会主动拿点糊涂膏送过去,并说:“小孩,小孩别撒娇,老头给你糊涂膏。”就是这位老人,在北京解放前病倒了,是大院里的邻居送吃送喝,关心照顾,老人去世了,是大院挨家凑钱给老人买了薄皮棺材埋葬了。大院里也经常来讨饭的老人,只要是老人,就绝不会让他饿着出去。卖馄饨的,卖炸丸子、卤煮豆腐的,在寒冷的冬天遇到了上年纪的讨饭老人,也会主动端一碗汤送过去:“老人家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前院有两条大绳子,是大院人晾晒衣服被褥的,只要不是下雨刮大风,每天都有人晾晒衣物。尽管大院40多户人家,但从未因占用绳子发生纠纷,大家碰到一起都是互相谦让。遇到天气变化,也不用担心,准有人把所晾的衣物收起来,绝不会被大风刮走或被雨淋湿。晚上是全院人最多的时间,除晚上卖货的外出以外,老人妇女才能凑在一起聊聊家常话,小孩子凑在一起玩一会儿,大院人的穷日子就是这样熬过的。 北京解放前我做过7年报童,自7岁开始卖报,把卖报赚来的钱,用做交纳学杂费。8岁开始上学,一直到14岁,每天早晨都要到灯市口趸上20份报纸,然后串胡同叫卖,无论是否卖完,都要按时到学校上课。 1949年2月2日,早上4点多钟,我照例从炕上起来,拿上钱和挎包到灯市口去趸报纸。大约5点左右,我走在街上,昏暗的灯光,马路上静悄悄,当时我走得急,怕去晚了趸不到好卖的报纸,当走过一段路以后,感到今天怎么和往常不一样,电线杆怎么粗了,再往前走,细一看电线杆前面有人,心里纳闷,便放慢了脚步,当走到东四牌楼,才真正看到,在四个牌楼下面,都有持枪的军人站立,他们军容整齐,纹丝不动。抬头一看,就是楼上面也有军人站立,真是神兵天将!我虽胆大,也不免心中有些发慌,没有人理睬我。当时我进退两难,站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北面雾气腾腾,好像人群晃动,渐渐地传来了口号声。我不去趸报纸了,开始往回走。逐渐游行的队伍走近了,口号听清了:“热烈庆祝北平和平解放!”“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迎面走来的是学生,打着横幅标语,手拿小旗,领队的带头,振臂高呼口号。这时我才如梦初醒,撒腿往回跑,一口气跑到大门口,手扶门框,高声大喊,北平解放了!大家快起来呀!北平解放了!这时人们纷纷跑出大门,待我再到胡同口时,已经是人山人海,我也很快地汇入了人海之中。 北京解放,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这一天,正是我年满14岁的生日,是我终生难忘的纪念日! 北京解放了,穷苦人翻身做了主人,大杂院里出门做买卖的人,可以放心地做生意了,再不会受打骂和欺辱了,虽然开始阶段生活尚未改善,但人们已经有说有笑过安稳的生活了。 为了改善人民生活,区政府联系了纸盒厂、装订厂、麻绳厂,给大院的人提供了大量的半成品,由大院里的人们加工。此后,大院里响起来了,刷、刷的摺页子声,嗡、嗡、嗡的纺车声,老人、妇女和儿童边干活,边说笑,既增加了家庭收入,同时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欢乐气氛。家庭生活好转了,适龄儿童开始上学了。 扫盲班开始了,当时正值我高小毕业,我成了扫盲班唯一的老师,每天晚上学习一小时,叔叔、大爷、婶子、大妈还有部分儿童都来上课,他们学习还很认真。几月后,伟大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全国各族人民欢欣鼓舞庆祝伟大的节日。这时的大杂院壮劳力、拉排子车、蹬三轮的相继找到了工作,小手工业者也逐步组织起,进了区属工厂,儿童进了学校,青壮年有的参军,有的进了工厂,老年人也不愁吃穿了,晚上大家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欢乐和谐,盛赞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中国共产党。 大杂院里的人们生活好了,温饱问题解决了,青壮年参加工作解决了后顾之忧。凸显出来的问题,是住房问题。可以说,家家户户人口多,住房少,房子漏,像大院的男孩,十岁以上的每年都要从农历五月初五一直在大院搭铺睡到八月十五才能进屋睡觉。 大院人口多住房有限,房东又没能力维修漏房,便把房交给了房管所。房管所接手后,对大院人口多的住房进行了调整,对危漏房屋进行了拆建,在院内先后建起了16间新房。对人口多住房少的住户调离了大院。住房困难问题得到了缓解。几年时间过去了,大院所有住房,基本解决了衣、食、住、行等问题,家家安居乐业。 大杂院的历史和解放后的变化,使得老舍先生几次到大院了解情况,然后写出了剧本,题目是《社会主义红大院》,刊载在1958年连环画册上,是用真实姓名刊载的,而剧中的主人公街道主任是我的母亲,治保委员是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在担任治保委员期间曾两次荣立三等功。 “文革”期间,因部分房屋老旧缺乏维修,致使部分房屋倒塌,有的老住户搬走了,剩余的住户一直等到1995年后拆迁占地。如今,在原大杂院的旧址上盖起壮观宏伟的大楼,在魏家胡同口是一座灰楼,中间是办公大楼,往里是一座黄楼,办公大楼上方是庄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下面八个朱红大字——东城区人民检察院。而左灰、右黄的大楼,正是代表着伟大祖国的辉煌。 大杂院的历史,六十年的变迁,完全可以写一部纪实小说,用来教育我们的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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