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有名胡同三百六,无名胡同赛牛毛。其中数城南胡同历史悠久,故事也更多,随便一个破旧的窄巷,也是名人辈出;任何一个低矮的院落,都有一段非同寻常的往事。 想当初,徽班晋京,踏上城南这块热土,从一个地方戏种演变成为国粹——京剧。前门大栅栏商业街周边戏园、戏楼众多。为了生计,众多的戏剧名角选择在城南胡同生活了一辈子。戏班子和培养京剧人才的学校也散布在城南的各条胡同里。城南胡同故事多,梨园故事更多,留下了我们与过去拉不断扯不断的一缕缕情愫…… 我出生在樱桃斜街102号,斜对面一个高台阶的院落,居住着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新凤霞。不过她每天早出晚归,许多人都没见过她出入。 上小学之前,我家又搬进了大外廊营胡同里的一个小院,按照就近入学原则,自然就在胡同里的小学就读。想不到的是,胡同一号大院——谭家大院的孩子也在这所小学就读,京剧名家谭元寿先生的女儿还与我同班。谭先生的儿子比我们高一年级。因为学生太多教室太少,学生都是半天上课,半天参加学习小组——所谓学习小组就是一个教学班分成若干个小组,在一个学生家里完成课外作业,当然也要记考勤。 比起别人家,谭先生家大些,老师没费什么口舌,谭先生就同意在他家安排一个小组。这一来,不但平时,就连寒暑假也要上谭先生家学习。作为梨园世家,家里是有许多规矩的,外人一般很少进入。可为了孩子们,谭先生欣然同意一年到头接待我们来家学习,可见谭先生一家的平易近人。 我们小学毕业后,又就近分配到韩家胡同的九十五中就读,谭家的儿女也同样来到这所中学。这所学校的办学条件师资力量都很一般,又没有令人景仰的悠久历史,只有一座三层教学楼和一块篮球场大小的操场。老师和同学们戏称学校是“四亩八分地”。可前些年,一位作家按图索骥找到这儿,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曾是明末清初大戏曲家、作家和诗人李渔的寓所。李渔拥有自己的戏班,演出自己创作的剧目,同时主持出版了《芥子园画谱》,可谓功绩斐然。徽班进京时,三庆徽班就驻在韩家胡同。因此这里被后人称为京剧的摇篮。 我的中学时代记忆很深的一幕,就是学校宣传队的各种演出。不论庆祝节日还是下乡劳动慰问,演出都给了同学们很大的鼓舞。其中台柱子迟重瑞表现特别突出,不论是男生合唱还是说相声、打快板、三句半等等,他都是得心应手。只要他一上台,总是玉树临风,与众不同。多年后他成为家喻户晓的“大唐御弟”,虽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他的成功与家庭熏陶是分不开的,父母热爱京剧艺术,他从小就有艺术细胞,再加上勤奋刻苦,终成银屏上的“一代高僧”。 中学时代我寄宿在樱桃斜街伯父家,伯父家居住的院落离梨园工会仅一箭之隔。后院住着北京京剧院老演员吴富友先生。吴先生对人谦谦有礼,大人孩子都愿意和他交谈。吴先生是老礼儿,不管大人孩子一律是“您早!您出去了?”大人不习惯,孩子们更不习惯。我曾经多次提出要吴叔叔变变这一称谓:“您是长辈,您这老是‘您您’的,晚辈实在不敢接受啊。”吴先生却摇摇头说:“改不了了,打小师傅就告诉我,学戏要先学做人,观众是衣食父母,称呼‘您’不为奇。”哈哈一笑,提着菜篮迈着四方步,又满胡同“您您”的去早市买菜了。 在工人俱乐部的宣传橱窗里,我特意寻找过吴先生的舞台形象,原来都是万岁爷或者八千岁等角色,这位在舞台上称孤道寡、叱咤风云的威武君王,在生活中却是个谦谦有礼、和蔼可亲的好好先生,买菜做饭、提水搬煤,一样不落。 每年春节、国庆等节日,北京京剧院演出剧目广告在《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上都有吴先生的大名,还有电视转播、画报留影,名气很大。可老先生依然波澜不惊。难怪院里的长辈都赞叹说:大家吴先生是做大事的,不像咱普通人,有一点小名就咋呼。 城南胡同造就了梨园的发展辉煌,梨园的发展使名家辈出,也使城南胡同更加与众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