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就住在北京胡同的四合院里,到现在都快有60年了。家里附近的东西胡同、南北街巷,留下了我无数的欢声笑语,和难以忘怀的儿时记忆…… 记得上小学时,只要一放暑假,大姨常带着我去什刹海去遛早,而从我们家到什刹海,其中必经之路就是锣鼓巷。那时候锣鼓巷内铺面房不像现在这么多,基本上都是住家儿的。所以在那条街上,夏天的黑煤点和冬天的大白菜,就成为了我永恒的记忆。 我小时候,新中国刚刚成立,生活条件跟现在没法比。如今已经步入寻常百姓家的空调、电冰箱、微波炉,那时候做梦也梦不到。那个时候家里做饭取暖的只有煤球炉子。所以每天早晨,家家户户最动人的生活场景就是生煤球炉子:滚滚的浓烟弥散在胡同里,整条胡同变成了一个大烟筒。谁要是这个时候穿着胡同跑一趟,肯定会被熏成“兔子眼”。 那个时候每家生活条件都不高,所以大家都很节约。煤球放进炉子里烧,而留在地上的少量煤粉索性就和成稀泥,拍成煤饼后切成小方块,晾干了还能当煤球用。不过,没晾干之前要是赶上一场大雨,那可就全变成黑煤水了。 咱北京的六月天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记得有一次我们刚从什刹海回来,还没进锣鼓巷就开始掉雨点,不一会倾盆大雨就浇了下来。不知道谁家的煤饼还没来得及收,全被冲成了稀汤。整个过道都是黒煤水,小孩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纷纷抱着脑袋跑着回家躲雨。结果可想而知,鞋上、腿上全溅上了黒煤点。 除了胡同里的“黑煤点”,在我童年印象中,锣鼓巷中间的“沙井副食店”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因为这个副食店算是巷子里最大的铺子了,在那个凭本凭票供应粮、油、蛋的年代里,这个小铺就是附近居民的总供应处。 记得每到秋末冬初,储存大白菜那几天,这儿就人声鼎沸,被围得水泄不通。装得高过车楼子的大白菜卡车,停在十米左右宽的巷子里。由于秋天的天黑得早,商店就拉出几盏白炽灯泡,用竹竿挑着。在昏暗的灯光下,车上站着人,一棵一棵地往下扔。下面的人自然排成行,一个个传递着,然后在墙边上堆成白菜垛。而不远处等着买白菜的人,就更是一道风景:穿着棉袄的,围着围巾的,两手揣在袖子里,冻得直转悠。 买着白菜的人家儿用小竹车、手推车把这几百斤菜运回家。天气好的时候,家家在院子里房前屋后靠墙根的地方摆开大白菜晾着,晚上再一棵一棵地堆起来,然后用草帘子,麻袋片盖上,最后用砖头压好,生怕夜寒风大,把菜冻着。在当时,这可是整整一冬天的当家菜呀! 这“当家菜”可不是浪得虚名,这一冬天,大人们换着花样儿地做白菜——炒白菜、熬白菜、醋溜白菜、白菜汤、白菜馅的饼子、团子、糊饼。那时候,要想吃顿肉多的白菜馅的饺子,就得熬到大年三十的晚上了。大人们凭着当月的供应和过节的补助票买点肥肉,和着面,拌着馅,有说有笑地忙活着。到了夜里12点,大家一起蘸着腊八醋,吃着一夹直流油的猪肉白菜馅饺子,甭提多解馋了。 当时代的脚步迈向21世纪的时候,锣鼓巷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它从居住型的街巷变成了游览、休闲的好去处。现在,这里的咖啡屋、酒吧比比皆是,“京绣”的真丝服装、铁皮猴子的各式玩具也是这里的热门货。不过,卖得最火的要算“文宇奶酪店”的奶酪小吃,虽然要排上很长时间的队伍才能买到,但是游客们还是乐此不疲地在门口等上几十分钟,就为了买上一碗坐在店内细细品尝。 每当夜幕降临,锣鼓巷的各家小店便亮起了迷人的灯光,悠扬的乐声在小巷上空缥缈。年轻人围坐在餐馆,酒吧桌旁,感受着文化的浸润和美味的滋养。“吉他吧”里不时传出阵阵琴声,像是在为灰墙、灰底、上着灰漆的木门板的“沙井副食店”吟唱着过去的故事。如今,“沙井副食店”白底红字的牌匾依然悬挂在门楣上,它见证着锣鼓巷的兴荣,见证着锣鼓巷的变迁。 夏天的黑煤点和冬天的大白菜,是对那个年代最亲切的记忆,就像夏天的火热和冬天的平静,得到的欢快与失去的惆怅,都让我备感珍惜,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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