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就住在西单十字路口西北侧的民丰胡同深处。和所有同时代胡同里生活的人们一样,我在那里度过了平凡而快乐的日子。我人生最美好的回忆大都是关于胡同的。 我们院儿是一个四进的院落,格局挺规矩。家家户户房前伸出的木檐走廊,给大家的生活带来许多便利:冬天储个菜呀,存个蜂窝煤呀之类的;夏天还可以摆个小饭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顿炸酱面;或是晚上在檐下昏黄的灯光下,左邻右舍热火朝天地打会儿扑克牌。平房与楼房相比,私密性较差些,但只要家中有人,白天房门往往是不会关的,大多都是一个门帘儿,就隔开了屋内屋外的两重天;一挑门帘子就能踏进小伙伴的家,嬉笑声和着屋外的雨声,绕梁三日,久久不绝;赶上兴致好的时候,还会靠在屋中一把老式躺椅上呆呆地望着那一帘风雨,任思绪信马由缰,海阔天空。 胡同百姓的开门七件事,几乎全在胡同里就地解决了:小卖部、粮店、菜站、茶叶铺等一应俱全,虽比不了现在的超市那样窗明几净、品种繁多,却也十分方便、快捷。有这种情况:这边刚要做饭,一看盐没了,赶紧跑两步,到胡同西头儿小卖部现买也来得及。 与我们大院仅一墙之隔的就是一所中学。不用电脑排位,更无需择校,板上钉钉我们院的孩子,甚至包括我们胡同里的大多数孩子,出了小学门就全部“大拨轰”地进入该校。那时上午也是四节课,每节课45分钟,课间休息10分钟。我的哥哥是长子,总会在第3节下课后飞似地跑回家,将蒸锅放在蜂窝煤炉上,再搁进一盆淘好的米,打开炉门,之后再飞奔回到教室上第四节课——麻利点儿的一点都不会迟到。中午放学回到家中,嘿嘿,饭香扑面而来,熟了。麻利儿地再炒上一个菜,要么索性直接和点酱油一拌,一顿快餐就齐活了——那叫一个方便! 那个年代的学校不像现在这样有暖气、有空调,而是要自己生炉子取暖。因为家离得近,我经常被排班儿去生火。我是家中的老小,这干活方面显然不如兄长们。记得头一回值班,我天不亮就来到学校,比搭帮的同学去得还早,想抢头功,自己就忙活起来了:撮起煤球倒进炉膛,然后从炉子下面将火点燃,看着熊熊火苗窜起,成就感油然而生——可谁知道,一直等到同学们都到齐了开始早自习了,那火不但没着,还不知什么时候悄末声地灭了,害得大家冻了半天儿。 在我的记忆中,还有一件事印象颇深: 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家里来了一位面孔黝黑的外国老人,他就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援华医疗队印度籍医生巴苏博士。巴苏博士和白求恩、柯棣华一样,在那艰苦的抗战岁月中,曾向中国人民伸出了无私的援助之手。也正因为此,他的中国之行受到当时我党和国家领导人的高度重视和热情接待。而就在他即将启程归国时,巴苏博士却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要求:到当年的警卫员——我父亲的家中做客。这一下可把我们所有人难住了。 那个年代的中国人民生活还不算宽裕。当时我家住两间靠北的平房,阳光还充足,可室内的陈设却过于简单了。不要说没有花瓶之类的装饰品,就连暖壶还是竹皮的呢!虽说是友人来访,但一旦冠以“外国”二字,就断断马虎不得。一时间,张家的铁皮暖壶,李家的漆皮圆桌,王家的塑料插花……各类“道具”统统移至我家,最后母亲又拿出压箱子底的新床单——最后,我们就在这样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中接待了巴苏博士。 记得那日饭后小憩,巴博士坐在那把从父亲单位办公室移来的藤椅上,不住地端详起我们的家,微微的笑意渐渐从他布满皱纹的眼角溢出,他深情地拉住父亲的手,用中文不住地说道:“很好,很好。” 如今我们的共和国已经走过了60年历程,又经过了30年的改革开放,各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不是巴苏博士已经作古的话,我们一定会再一次邀请他来家做客——这一次,我们的心情会更加坦然,也会更加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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