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胡同

    自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末，我在史家胡同生活了近二十年。这里是我从少年到成人，从结婚到生女儿的地方。耳濡目染这里的史地人文，爱这里的一草一木，更爱这里的亲朋邻里之情。

    史家胡同是条很有名气的胡同，也是如今京城里尚存的四十多个保留自元明以来老名称的胡同之一。西起东四南大街，东至朝阳门内南小街，长约五百米左右，胡同南侧的东罗圈、西罗圈胡同均与干面胡同相通。它往西距古都皇宫，往南距东单牌楼、长安街，均为一千米左右；往北距东四牌楼，往东距朝阳门老城墙均为五百米左右；胡同西口北侧有个二郎神庙，也称“狗神庙”。周边还邻近东岳庙、隆福寺、智化寺、清真寺、大慈延福宫等寺庙，可谓地处古都皇城东部的黄金核心地带。

    在明代的36坊中，史家胡同属皇华坊，清朝为镶白旗属地。史家胡同的名称，传说源自胡同西口内的明朝末期民族英雄史可法的纪念祠堂，但更确切地说，很可能是因史可法的家族先人而得名。

    1724年，也就是清雍正二年，在史可法祠堂旧址（现史家胡同59号）建起了“左翼宗学”，当时只招收八旗左翼的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子弟入学。1905年改为“左翼八旗第五初等小学堂”，1910年改为“左翼八旗中学堂”，1912年又改为“京师公立第二中学校”，1939年第二中学校迁移至史家胡同北侧的内务部街，史家胡同59号又建了史家胡同小学。至今，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两所学校，即北京二中已有285年历史，史家胡同小学也有70年校史。

    不仅如此，清末专门培养派赴美国等国留学生的留美培训学校（清华大学前身）教务处以及考场，也在史家胡同内。清华大学惟一的终身校长梅贻琦以及胡适、竺可桢，都在当时考生之列。

    此外，史家胡同53号是原清末大太监李莲英的外宅，慈禧太后的御前女官裕荣龄、清末名妓赛金花等都在史家胡同内居住过。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当时担负维护北平社会治安的解放军平津卫戍区纠察一大队的驻地，就设在史家胡同41号大院。

    史家胡同整条胡同道路宽敞，绿树成荫，部局规整，宅院相连，大大小小的四合宅院约有80多个，其中两进院、甚至三进院的深宅大院就有30个左右。整条胡同到处是青砖灰瓦、如意雕窗，亭台阁榭、古色游廊，楹联彩画、精美砖雕，朱漆大门、石刻照壁，还有广亮门、金柱门、如意门、垂花门，可以说是老北京四合院经典建筑的博物馆。在如今的北京，一条胡同里有如此众多、整齐、规制高的四合院，恐怕是屈指可数了。让人甚为可惜的是，2000年左右，北京联通在东四南大街东侧史家胡同至干面胡同之间盖楼，拆掉了从史家胡同西口南侧至51号对面的朝阳门少年之家间的多个四合院，让自元大都建城以来有750年历史的史家胡同，不再完整。

    这条胡同不仅历史悠久、位置特殊、建筑规整，而且可以说是名人辈出，曾在史家胡同居住过的，像华国锋、徐向前、荣毅仁、廖梦醒、李天佑、王炳南、彭昭辉、于光远、仲曦东、彭明治、臧克家、袁也烈、刘文辉、王子野等，还有许多北京人艺的著名表演艺术家。在首都北京，一条胡同里曾住过如此之多的社会名流，恐怕也是极少的了。

    史家胡同51号是章士钊、章含之与乔冠华的故居。典型的广亮门楼，厚厚的红漆大门，一对年代久远的石鼓门墩，一扇漂亮的石刻照壁，宽敞的两进大院，院里种着梨树、柿子树等多种花草树木，两棵古老的芙蓉树像两把绿色与粉色交融的大伞，芙蓉花开的季节里，粉彤彤一片，甚是温馨好看，更显得优雅尊贵。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时常在史家胡同里见到章含之，她留着秀丽的短发，有时穿件藏蓝色风衣，或走着、或骑着自行车，气质优雅，身上蕴透出一种聪慧大气的独特魅力。

    在51号居住了47年的章含之，喜欢参加史家社区的各种活动，每次慈善捐款都踊跃参加。2007年3月初，史家社区的“庆三八，美味佳肴您品尝”活动，章含之竟一下送来了四道拿手好菜，让老邻居们美美地品尝了一番。那年秋天，她还专门让工作人员给社区居委会送来51号院里自产的大柿子。就是在2008年1月中旬病重住院期间，得知史家社区举办“迎新春，美味佳肴百家宴”活动，还专门叮嘱秘书耿一平给老邻居们送来一道自创的“美味八宝鸭”，据说这道菜是她只在家庭聚会上才拿出手的。

    在史家胡同众多的宅院之中，20号院也很有名，许多著名的话剧导演、编剧、演员住过这个院。

    20号院至少有五六千平方米的面积，横贯于史家胡同和干面胡同之间，大院子里面套着若干小四合院，院子里到处种着梨树、桃树、海棠树、桑树与核桃树，还有杨树、柳树、松树，甚至有棵千年老榆树，枝繁叶茂绿色葱葱。伴随着北京人艺的成长，曾经在这里工作与生活的曹禺、焦菊隐、欧阳山尊、梅阡、苏民、夏淳、舒绣文、朱琳、黄宗洛、于是之、蓝天野、梁秉堃、李婉芬、叶子、英若诚等，驰名中外。

    史家胡同20号是1952年北京人艺初建时的院部办公地，曹禺、李伯钊、焦菊隐、欧阳山尊等都曾在这个大院里办公，导演出《雷雨》、《日出》、《王昭君》、《骆驼祥子》、《智取威虎山》等一部部名剧，周恩来总理和陈毅等曾多次到20号大院排练厅观看排练，看望人艺的演员们，如今，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们家里大都挂有同敬爱的周总理合影的珍贵照片。

    人艺是个大学堂，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优秀话剧演员，如老一代的舒绣文、朱琳、叶子、蓝天野、林连昆等，年轻一代的濮存昕、宋丹丹、郭达、徐帆、冯远征等，他们把心血凝练而成的一部部优秀剧目奉献给了观众，在所生活的社区里，他们继续把自身的光和热无私地奉献给了社会。

    在史家社区生活了几十年的著名剧作家蓝荫海和赵宗义老师一起创意组织了史家社区“老北京叫卖班”，2008年蓝老师先后为社区文化团队创作了剧本《在盲道上》、《军大衣的故事》，今年5月还应聘担任了朝阳门地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为和谐社区建设主动出力。

    曾经出演过《龙须沟》里的丁四嫂、《骆驼祥子》里的虎妞、《日出》的翠喜和《北京人》的曾思懿等数十个角色的著名表演艺术家叶子，今年已98岁高龄，虽然患病在身，但眼明、耳聪、记忆力好，时常关心着社区，为“老北京叫卖班”讲课，做辅导。2006年底东城区第十四届人大代表换届选举，她不顾天气寒冷且年迈，在投票当天的一大早坐着轮椅第一个赶到史家社区投票站，成为2145位选民的首位投票人。

    人艺的老舞台美术师李志良老师热心史家社区公益活动，2004年起担任了“海燕口琴乐团”副团长，协助著名口琴演奏家白燕生老师坚持数年组织老干部、老教师、老医生等七八十人演奏口琴，连续三年在“朝阳门新春音乐会”上成功举办专场演出，数次在国际和国内口琴比赛中摘取大奖。

    说到史家胡同20号院以及北京人艺，不能不说到金雅琴。

    在金雅琴老师家不宽敞的主卧室的正墙上，有幅电影《我们俩》的大幅海报。2005年已经81岁高龄的金老师，凭借深厚的表演艺术功底把电影《我们俩》中的房东老太太饰演得活灵活现，一举摘得第18届东京国际电影节和第14届中国金鸡电影节的双料影后。

    金雅琴老师是个性情中人，办事利索，说话爽快，为人热情，爱憎分明。据说小时候脾气性格也像男孩子，爬过树、上过房、耍过刀、练过武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正在“文革”中，那时她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有一天人艺宿舍大院里进来了一个小偷儿，让邻居们追得蹿上了房，金雅琴拿出了小时候上房的本领，“噌”地一下也上了房，一边追一边粗着嗓门大声喊，吓得那个小偷儿在房上乱窜。

    “文革”初期，北京人艺的创始人之一焦菊隐先生被打倒，挨批斗，关牛棚，不少人怕受牵连，都离他远远的。就在这年，他又被检查出肺癌晚期。金雅琴听说后，非常难过，不怕受牵连，不怕人说三道四，跑到协和医院去看望焦菊隐先生，让焦先生非常感动。

    如今，金雅琴和一些北京人艺的老演员仍在以各种方式怀念这位话剧艺术大师，自发成立了“焦菊隐话剧艺术研究会”，金雅琴担任了名誉会长。她们还到处奔走，倡议建立焦菊隐纪念馆并积极筹款。当我问她为什么，金老师把脸一绷，严肃地说：“我的最大愿望就是要把焦先生的宝贵艺术遗产和中国话剧的精髓，传承给后人！”

    金雅琴是个热心肠，每逢街道和社区有重要活动，像“九九浪漫五十年”、“地区民俗庙会”、“迎奥运100天”、“老年情人节”、“美味佳肴百家宴”等，她总是积极参与。在“好园”宾馆的餐厅里，在社区的活动室里，在她那已住了近40年、只有60多平方米的小三居门厅里，金老师经常同大家一起聊天、说笑，聊她与周恩来总理跳舞等已往经历，聊她从申请饰演虎妞到演“跳大神儿”等舞台生活，聊她的重孙女思思等家事趣事，一边聊，一边手舞足蹈，聊得大家笑口常开。

    从已经85岁高龄的金雅琴身上，看不出一点点的暮气，有的却是青春风采依然，向上活力依旧。2007年3月初，在史家社区“庆三八，美味佳肴您品尝”喜宴上，她张着大嘴高兴地吃着蛋糕的照片，成了众多报纸的“出彩儿”新闻照片；2007年10月十七大召开期间，83岁的金老师戴上“红袖标”，同社区治安巡逻志愿者们一起值勤站岗；2008年4月30日，在朝阳门地区“奥运倒计时100天”庆祝活动上，她热情洋溢、慷慨激昂地为火炬传递呐喊助威。今年初，她郑重地向党组织递交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书，并担任了朝阳门地区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名誉主席。这几年，金老师还铺纸磨墨练起了书法，“龙”、“虎”、“寿”三个字，写得苍劲有力，颇有韵味。

    悠悠750年，史家胡同底蕴厚邃、古雅无言，人文璀璨、魅力飘旋，以上所写，只能说是史家胡同史地人文的沧海一粟、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