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兴起“私家地理”一说。这一词汇的要点,显然在“私家”,“地理”是幌子。文人们日常写文章,要找新角度,要立新意,便挂上地理这“羊头”,其实卖的还是抒情、回忆这些“狗肉”。在北京生活三十年,我的私家地理肯定是写北京。准备写系列,所以得有个脉络,我选了北京的老城门。北京是故都,旧时很多城门,现在虽然烟消云散,不过地名、街道名上,还是留下可循之迹。以城门为脉络,等于绕着北京写,至少在形式上,可以貌似自圆其说。今开篇,就从和平门写起。 北京的旧城门,有“里九外七皇城四”之说,和平门不在这二十座城门之内。从名称看,和平二字较现代,不像崇文、宣武那么古。从地理位置看,正阳门是中心点,东西各有崇文、宣武,而和平门夹在正阳、宣武之间,古人不会这么不讲对称。事实上,明清时代这里没有门,辛亥革命后,为了打通南北新华街方便通行,将旧城墙打个缺口,称做和平门。 和平门往南,是著名的琉璃厂,再往南是虎坊桥。我在那里住了十年,身份从一个初中生,变成国家事业单位的工作人员,也算是经历人生巨变阶段。那段时间,天天进出和平门。 那时主要交通工具是自行车。上学上班路途都远,每天漫漫回家路,骑到和平门,有看到希望的喜悦;与此同时也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疲惫之意顿生。 后来改坐地铁上下班。先坐公交车到和平门,再换乘地铁。上班时,大多数人都没什么精神,车厢里空气又不太好,所以都在列车的摇晃中昏昏欲睡。不过有一段时间,我却像个异类,常常双目炯炯,视线完全被一个姑娘吸引。 那会儿单位要求准点打卡上班,所以几乎每天同一时间赶到和平门站,坐同一趟列车。过了两天,发现有个姑娘也和我一样,每天坐这趟车,建国门下车。建国门一带写字楼林立,那姑娘从打扮上看,像个外企白领。 她之所以引我注目,并非因为相貌出众,而是因为每天不变的一系列动作——那班列车进站同时,只见她从站口一步两级地飞奔下十几级台阶,左手拎着个塑料袋,右手搭着包,间或还有件外套。几乎在车厢门关闭前一刹那,冲进车厢。找个座位坐下,打开塑料袋。里边装着面包加牛奶,是她的早餐。囫囵吃完,列车一般已到崇文门。塑料袋收起,打开包,依次拿出粉饼盒、口红、眉笔等物,开始化妆。一通儿紧忙活,车到建国门正好化完,如果有外套,也刚好系完最后一粒纽扣。和平门上来的那个蓬头垢面的姑娘,经过城市地下这段奇妙的旅程,蜕变成一个光彩夺目的女白领,消失在出站的人群中…… 女孩化妆独有一份妩媚。我每天被她这一系列动作吸引,百看不厌。而她从来专心致志,注意力没有丝毫分散,所以从未注意过,不远处有个我在欣赏她这一每天都在上演的蜕变过程。 后来,北京好像一夜之间冒出了千万辆黄色“面的”,我不坐地铁了,再也没见过这姑娘。不过每次路过和平门时,常会想起她。想到茫茫人海之中,人与人的相遇又错过,常常留下一些美好记忆,挺高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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