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民小饭馆

    老北京人早、中、晚见面打招呼，总爱客气地询问：“吃了吗，您呢？”透着亲热与关心。俗话讲：“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在日常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它是维持人生存的必要条件。咱北京城，既有著名的北京饭店、王府饭店、香山饭店，又有北京烤鸭店、都一处、东来顺等风味各异的众多百年饮食老字号，但和普通老百姓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还是那些遍及大街小巷的小饭馆、小吃店。我家附近就有一家名叫“欣荣”的小饭馆，我是吃着这家小饭馆的油饼、花卷、豆腐脑等家常饭长大的。听父母讲，这家小饭馆已开张50多年，它给左邻右舍的住户们提供了极大方便，被大家亲热地称为“便民饭馆”。

    记得上小学时，清晨，父亲就到小饭馆买来新出锅的热油饼，用小饭锅端来热气腾腾的热豆浆或是香喷喷的豆腐脑。全家人吃饱后，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

    当时我只上半天课，由于父母都上班，中午没人做饭。每天父母给我四五毛钱和半斤粮票，放学后就到小饭馆去吃午饭。包子、饺子、炒饼、面条等换着样的吃。包子、饺子有三鲜馅、猪肉大葱馅、羊肉萝卜馅等，皮薄馅大，吃得满嘴流油，那叫一个香！炒饼分素炒饼和肉炒饼两种，素炒饼里有圆白菜、胡萝卜丁等蔬菜，当时5毛钱一斤；肉炒饼里瘦肉丝特别多，才7毛钱一斤。吃面条有西红柿鸡蛋卤、麻酱卤、炸酱卤、肉末卤等。吃饱后，用餐巾纸抹抹嘴，背着书包回家写作业。

    晚上，父母回家，有时从路边菜站买点蔬菜，如嫌做主食麻烦，就打发我到小饭馆买斤花卷、馒头或烙饼。等我将主食买回家，母亲已炒好菜、熬好粥，端上饭桌就可以开饭了。母亲感慨地说：“挨着小饭馆，生活真方便！它就如同咱家的后厨。”

    小饭馆的饭菜好，经营饭馆的人更好，至今他们的音容笑貌，还经常在我脑海中浮现，他们对我的关心、照顾让我终生难忘。

    身穿雪白工作服、头戴白色工作帽的胖阿姨脸上永远挂着真诚热情的微笑。她是饭馆的服务员，只要你一进门，她就会热情地跟你打招呼：“您来啦，想吃点啥？”如果你说吃饭，她会主动引导你到空座位前，用抹布擦干净桌椅后，请你入座。从打招呼到找座、询问、开票等一气呵成，不一会儿，你要的饭菜她就给你端上桌。享受胖阿姨周到热情的服务，让你如沐春风，真有点做“上帝”的感觉。

    我上小学在小饭馆吃饭那几年，胖阿姨给了我极大照顾。有时中午顾客盈门，每个饭桌都坐满吃饭的人，旁边还有人等桌，后来的人必须等前面的人吃完腾出地方才能吃。我到小饭馆后如没地方，胖阿姨则给我安排到柜台里的小桌上吃，从来不用饿着肚子苦苦地等桌等座。有的人话多，询问：“这孩子是谁？享受到柜台里边吃饭的特殊待遇。”胖阿姨则利落地回答：“这是我儿子，下午还要赶着上学呢。”久而久之，很多到小饭馆经常吃饭的人真以为我是胖阿姨的儿子。

    还有几次，我不慎把父母给的午饭钱丢失，跟胖阿姨一说，她乐呵呵地说：“没关系，有钱没钱咱照样吃饭。阿姨请你，不能让你白给我当儿子。”她这一说，知情的人被逗得哈哈大笑，我却被羞得满脸通红。

    小饭馆坐北朝南，里面是灶间，外面是餐厅。餐厅面积约七八十平方米，摆放着十几张饭桌，饭桌四周码放着一圈木凳。北墙正中有个月亮门，连接着灶间和餐厅，厨师在灶间将菜炒好后，由服务员从里面端出来。月亮门上成年累月地挂着半截白帘子，吃饭的顾客看不到里面厨师操作，却能听到锅铲撞击和炒菜声。

    早年间小饭馆炒菜、做饭烧煤块，饭馆北边空场总堆着大堆煤块。刘叔叔是灶工，负责炒菜、做饭的几个炉灶。炉灶的添煤口在饭馆的北墙外，钩火、添煤等不会影响饭馆卫生。每天他清晨四点钟就到饭馆，把头天封着的火用长通条捅开，添上煤后用鼓风机在下面吹。到五点来钟，火着旺了，厨师们开始忙着蒸包子、熬豆浆、做豆腐脑、杂碎汤等。别小看灶工，那可是技术活，菜炒得香不香，火候非常重要，所以连大厨师也特别尊重刘叔叔。

    刘叔叔脾气特别好，工作多脏多累从不抱怨，每天都是笑眯眯的。饭馆后边有他一间小屋，我多次到小屋玩，他非常喜欢孩子，在工作间隙休息时，他绘声绘色地给我讲述一个个有趣的故事。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小饭馆改烧大罐液化气，刘叔叔才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

    小饭馆的厨师孙大爷，当年已四十多岁，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膛，工作特别认真。夏天清早，他在饭馆门口的凉棚里炸油饼，大油桶改制的土炉子上坐着油锅，他把一大团面放到案板上，把面揉成长条形后再用刀切成若干小块。案板上放着个天平，定好分量后他将面块挨个过秤。我曾好奇地询问：“孙大爷，您干吗过秤啊？”他笑着说：“这是程序，每块油饼面都不能亏分量。干我们这行最讲的就是‘诚信’，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干不多久就得把买卖给搅黄喽。”

    看他炸油饼是一种享受，他在案板上麻利地将一块面用擀面杖一擀，面成长方形，在面上划两口，拿起来轻轻放进滚烫的油锅。锅内放四五个油饼后，先入锅的油饼炸成金黄色，孙大爷用二尺多长的竹夹子夹住油饼翻过来炸，等两面颜色都成金黄色时，油饼就炸熟了。油锅旁放着个大盆，盆上是个铁筛子，将炸好的油饼在铁筛子中控完油，便端到柜台上去卖。孙大爷炸出的油饼大小一致，薄厚均匀，颜色金黄，好多人宁愿多跑路，也到欣荣饭馆来买油饼：“这儿炸出的油饼个大，火候好，吃着香。”孙大爷听了这话，脸上露出自豪的微笑。

    1987年，小饭馆实行了经营承包责任制，从经理、厨师到服务员都焕发出极大的工作积极性，粉刷了墙壁，新铺了地砖，安装了空调，更换了桌椅，使小饭馆面貌焕然一新。小饭馆不但改善了就餐环境，还延长了营业时间。那时我已参加工作，上中班晚上十点下班，从单位骑车回到家，肚子已饿得“咕咕”叫了，如回家热饭会影响父母休息。小饭馆解决了难题，夏天，我到饭馆要扎冰镇啤酒，来个糖拌西红柿或芝麻酱拍黄瓜，再来二两包子，在空调屋里吃得凉爽舒适惬意。冬天，到小饭馆要碗热气腾腾的杂碎汤，吃两个香喷喷的芝麻火烧，感到从心里往外暖和，那叫一个美！

    1988年我准备结婚，亲戚、朋友、同事、同学、邻居都送了礼或随了份子，咱怎么着也得让人家沾点喜气美美地吃一顿吧？统计了一下人数，最少也得订八桌。我兴冲冲地到几家大饭店和知名的餐馆一问价，不算酒水，最便宜的也得六百元一桌。可我手中满打满算才三千多元，订八桌钱不够。正着急上火，一位邻居告诉我：“欣荣饭馆最近请了位做鲁菜的厨师，做出的菜味道地道，现在生意特别火！”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到小饭馆将情况一说，饭馆李经理当即表态：“看到多年老邻居的份儿上，这个忙我一定帮。”

    我结婚那天，小饭馆门口贴上了大红的双喜字，餐厅的房顶拉上了彩花、挂上了气球，从里到外透着喜庆。那天的饭菜实在丰盛，有红烧海参、炸烹大虾、四喜丸子、松鼠鳜鱼、八宝葫芦鸭、油爆鱿鱼卷……总之是鸡鸭鱼肉俱全，凉热荤素都有，来宾们吃得尽兴和满意。婚宴结束后，我找李经理去结账，并带去喜糖和喜烟表示对饭馆全体人员付出辛勤劳动的感激之情。结账时只按每桌300元收款，烟酒李经理坚决不收，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李经理告诉我：“我承办这几桌婚宴主要是为了‘练练兵’，总结点经验，为今后扩大经营范围闯条新路，以后饭馆承办宴席，拜托你帮我宣传宣传，给饭馆扬扬名。”

    从此后，我们那片的街坊邻居过生日、办满月和婚丧嫁娶等红白喜事，都到小饭馆去包桌。由于小饭馆做出的饭菜味道好，质优量足，经济实惠，得到顾客一致好评，小饭馆的生意更红火了。

    2002年，我家门口贴出了拆迁公告，小饭馆也在拆迁范围。老房子拆除后，街坊邻居们现住得是四九城都有，但多数还经常联系，过年过节常到一起聚会。闲聊中，大家还会津津乐道地提起小饭馆的员工，提起他们的优质服务，提起他们给大家带来的实惠、方便和快乐。那些温馨美好的回忆使我又想起胖阿姨、刘叔叔、孙大爷和李经理，我怀着感恩的心情，衷心地祝他们幸福、安康和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