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打磨厂-庭院深深深几许

    前门外，会馆多是一景。明清时，会馆大多建在那儿。那时吏户礼兵刑工六大部，都设在前门内的东西两侧，只隔一道外城墙。外地人进京，无论是赶考的秀才，还是办事的官员，住在前门一带，自然方便一些。于是，各地举子或商人、官员，以同乡为单位，纷纷开始集资在这附近盖起大小院落，很像是如今的各地办事处，为的是藉有稽、游有业、困有归，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据统计，前门一带会馆有140多家。

    西打磨厂紧靠前门楼子，是一条明朝就有的老街。清末民初，还有粤东、临汾、宁浦、江西、应山、潮郡六大会馆，散落在这条老街两旁；如今，只剩下了粤东和临汾两家。因我从小在这条街上长大，对这两家会馆很熟悉，这里单说临汾会馆。

    临汾会馆在粤东会馆斜对门105号。和粤东会馆一样，最早建于明朝，现在的院落是清时的建筑了。别看外面的门脸不大，大门的西侧早就盖起了二层楼房，已经面目皆非，完全看不出当年的风光，但院子里面比粤东会馆保存得要好，进大门，往左拐，有一道木制屏门，朝东，门上书有“紫气东来”四个隶书大字，新鲜如昨。拐进院子，东边走廊的墙上，有一块乾隆三十二年（1768）“重修临汾东馆记”的石碑，一块光绪九年（1884）“京师正阳门外打磨厂临汾乡祠工会碑记”的石碑，两块碑都镶嵌在墙内。应该是打磨厂现存惟一完整的文物了。那天我去那里时，据这院的老街坊告诉我，还有一块石碑，上刻“临汾祠碑记”，后来被推倒，放在原来大门道旁盖起的房屋里砌了墙，我特别想看看这块石碑，可惜那天这位街坊没在家。

    从现存两块碑文里可以看出，当时在前门地区临汾人的纸张、颜料、干果、烟酒、杂货五大行的买卖，成为影响颇大的一股势力，仅纸行就有四大家：星记、洪记、源记和敬记。敬记的老板姜赞堂就是山西临汾人，成为了纸行的领军人物，在当年北京城里名声很响。而洪记纸行，一直兴盛到解放以后很长时间，在城北鼓楼附近，名气也不小。

    临汾会馆和粤东会馆一样，三进三出的大院落，但占地面积不足一亩半，没有粤东会馆大，它的东边只是一道连接前后院子的走廊，没有厢房。不过，作为行业会馆，在它的重修碑记里有“重整殿宇以妥神灵，外及厅庑戏台等处咸加修茸”的字样，说明在乾隆年间这里是有戏台的，那就要比粤东会馆堂皇了。我问这里的老街坊，戏台会是在哪里？他们都说住进来戏台早就没有了，戏台的位置，应该在现在大门旁西侧这座二层小楼的位置。这到也合乎规矩，会馆建戏台的，一般有建在这个位置的，聚会乡祠，看个大戏，叙个乡情，图个方便和排场。在河南开封一座保存完好的山西商人会馆里，戏台就是在这个位置上的。

    不过，为什么戏台变成了小楼，又是什么时候变的，这要从乾隆十六年到二十年（1751—1755）说起。西打磨厂曾经是北京那时民信局最早出现的集中之地，当时号称四大民信局胡万昌、协兴昌、福兴、广泰，都在西打磨厂一条街上。民信局是民间办的，可以说是中国最早的邮政，一直到光绪二十二年（1897），清政府才正式成立邮政局，也就是说西打磨厂的民信局早了清政府近150年。以后，三义成、福和、义兴、聚兴……多家民信局，陆续开设在西打磨厂。宣统三年（1911）清政府在这里设立了打磨厂支局，民国之初，南城电报局也开设在西打磨厂。可以说，西打磨厂这条街，清末以来，一直是邮政的重地。这些家民信局一直到1937年才先后关张。解放初期，到我读中学的六十年代初，临汾会馆的这座二层小楼，一直都是邮局，我买的第一本杂志《少年文艺》，就是从这里买的。它的前身应该是民信局，白云苍狗，临汾会馆的戏台，就这样演变着它的戏里戏外的人生过程。

    邮局关张之后，这座二层楼成为了邮局职工的宿舍，对于这座二层楼，两种记忆总也忘不掉。一是“文革”之前，一个女人从邮局那二层小楼上跳下来，她仰面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没有闭上。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自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但确实感到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茫然。另一是1976年地震那年，楼上一层被震塌，现在是重新修起的二层楼，后接上的一层，接缝明显，像是历史的断层一般，给人们醒目的提示。

    那年夏天，我来看它的时候，从一楼到二楼整整一面墙上，长满绿绿的爬墙虎，风吹拂着它，像是一块巨大的绿地毯在轻轻地抖动着。冬天再去的时候，那一面墙上的叶子都红了，像是烧着了似的，蹿起一汪汪的火苗。成为了西打磨厂的一景，诉说着往昔的沧桑。临汾会馆，起码一百年的时光过去了，浮生若梦，繁华事散，人老景老，谁知兴废事，今古两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