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是最年轻的婚俗专家,可现在,我也77岁了。”作为老北京婚俗最后的见证人——常人春摇了摇头,他知道,那个曾经辉煌的传统,已走到了尽头。 今年,北京内城婚俗项目“申遗”已通过区级鉴定,但常人春对此兴趣阙然,他知道在不久的将来,人们将只能从他的著作《红白喜事——旧京婚丧礼俗》中,来品味曾经的那些繁复的礼仪文化。 这些年来,颇有人拜在他门下,学习传统婚俗,但常人春知道,这一切也许只是徒劳。一次在沈阳,常先生看了一档“民俗婚礼”,迎亲的队伍打着小锣,那刺耳的高音儿至今他还记得,每想到那一幕,常先生都会立刻恢复其幽默感:“我一听,完了——怎么老北京耍耗子的又回来了?” 如今,越来越多的婚庆公司在打“传统婚礼”这张牌,于是这样的场景也越来越被人们所熟见:新郎穿明代衣服,新娘穿清代衣服,而现场仪仗居然是电视剧里太监的打扮…… 时光总有一种深刻而特别的幽默,让你发笑,但笑到后来,却是无尽的悲凉。直面那再也留不住的老北京婚俗,我们又能说些什么? 老北京婚俗仪式,异常严格。从大的程序上看,有相亲、合婚、放定与迎娶四大步骤。相亲是双方父母考察对方、决定婚姻的过程,在初步决定后,要到“命馆”对八字,即“合婚”。过去,这很重要,因为当时“结婚证”要由命馆“签发”,只有被批为“上等婚”和“中等婚”,男方才会放定,分“小定”、“大定”两种。 “小定”即初约,男方派“全和人”到女方家提交定礼,礼物较简单,多是首饰、衣服等,“小定”步骤可有可无,其中“全和人”很重要,要求上有父母双亲,中间配偶健在,下面有儿女,还必须是女性。“大定”是正式婚约,两家不能反悔,仪式较隆重:男方需请“喜轿铺”抬着礼物送上门,第一台是命馆批的“龙凤帖”,上有正式结婚的吉日;第二台是“鹅笼酒醢”,鹅需染成红色,酒可以是一坛也可是两坛,如是两坛,需黄酒、白酒各一,即“金银二酒”,此外是送给女方的首饰、衣服等。 这些步骤完成后,两家为迎娶而准备,置办婚宴的需搭棚、请厨子,在老北京,不开婚宴叫“没办事”,并不多见。汉民婚宴最低档是“猪八样”,为减油腻,也有“花九件”,有钱人家则是海参席,即“扒大乌”,再往上是鸭翅席,再豪华是燕翅席,不多见,在今天得几万元一桌,最讲究的是“满汉全席”,听说过没见过。 民国初市长出任证婚人 老北京婚俗的消逝,是一个逐步的过程。民国初期西式婚姻等进入后,形成一定冲击,为移风易俗,中南海举办过集体婚礼,仪式传统,但不设婚宴,一次至少20对新人,并由市长亲自证婚,证婚人从此成为婚礼中的重要角色。以后,传统婚俗一度被认为是封建迷信,逐渐被遗忘。 老北京餐饮业中,有所谓“八大楼”,但具体是哪八个,说法不一,它们多不是真正的“楼”,只是店面大一点,只有鸿仪楼是真正的二层楼,专办婚宴,它大堂可举办仪式,还有包间和喜房。据鸿仪楼后人申寅增介绍,上世纪50年代是它的鼎盛时期。 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人们对传统婚俗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去年,常人春最后一次为年轻人主持传统婚礼,婚宴设在北海公园里的仿膳,让他吃惊的是,公园管理方居然允许乐队、仪仗进入,而这在上世纪50年代根本是不可能的。如今,老公园也能包容传统婚礼,常人春认为这是社会进步的体现。 仪式提醒新人勿忘责任 老北京婚俗中最典型的特色,是对责任文化的重视与强调,也是对年轻人进行责任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有一套完整的仪式,可以提醒新人,要感念先人恩德,勿忘肩负责任之重,让年轻人对婚姻产生珍惜和敬畏之情。 比如传统的喜房(老北京不称“洞房”)内,在铺盖的对面,摆有“天地桌”,上设神码、香炉等,迎娶队伍出发前,男方在“迎娶太太”(即迎娶总提调)的协助下,需先敬拜上香,然后才能“发轿”,路上不得下轿帘,遇到城门、桥梁、祠堂等,需用红毡象征性地挡一下轿门。 过去婚礼仪仗很讲究排场,清末迎娶都在黄昏进行,因为黄昏的“昏”通“婚”,迎娶时要用牛角灯,最讲究的120对,差的也要32对,场面相当壮观。民国初期改成白天迎娶,不再用灯。 迎亲回来的路,必须与来时不同,以示“殊途同归”。新人下轿后,射箭、跨马鞍、跨炭火盆等,但这些并不是传统婚姻的重点,传统婚姻重点是祭拜,在“迎娶太太”的协助下,夫妻双方要给“天地桌”上第二道香,行三叩首礼,但没有人在旁边喊“一鞠躬、二鞠躬”之类的,夫妻对拜也没有成规,并非传说中的“三叩首”。进香并非公开展示的仪式,进香完毕,需将天地桌上的神码、黄纸等拿到新娘跨过的火盆中焚烧,即所谓“送神”。在北京传统婚俗中,没有“闹洞房”之说。整个迎娶过程中,祭拜是最重要的仪式,以此告慰先人,并为婚姻祈福。 “老婚俗再也回不来了。”虽从事民俗研究,但常人春对传统婚俗的回归却并不执著。一方面,传统婚姻难以融入现代生活,在常老看来,婚纱比红盖头更漂亮,更吸引年轻人;另一方面,传统婚姻的相关行业已凋零殆尽。 比如“喜轿铺”,早已经没有了,过去汉民婚轿上有刺绣,全新的叫“一水儿”,用过几次的叫“二水儿”,半新的叫“三水儿”,不同成色价格不同,讲究人家会专门到苏杭订做,价格虽高,但办完婚礼后刺绣留给“喜轿铺”,通过出租收回成本。可见,“喜轿铺”在老婚俗产业链上地位突出,近年,怀柔一度恢复“喜轿铺”,但客户寥寥,更别说找棚匠、厨子了。常人春认为:“传统婚俗的消逝,不是传承的问题,是产业的问题。” 如今,也有一些婚庆公司在搞传统婚俗,却常常成了“笑话大会”。比如,在婚礼上使用民间“花会”,在过去只有丧礼才用“花会”;还有过去婚庆用的是大铜锣,声音低沉,而今天出现在传统婚礼中多为小锣,这在当年是卖洋糖小贩用的……“民俗的形式是通过历史积淀形成的,它是民意的基础,可以因势利导,或加以简化,但前提是要尊重它。”对此,常先生一声叹息:“遗憾的是,我们一度把传统婚俗的形式完全否定了,结果必然会出现今天这样的局面——各办各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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