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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院人家

2002-12-1 11:00| 发布者: 许志壮

    这是一片坐落在宣南地界儿上的普通胡同杂院,姐姐和我都出生在这个院子里。那院内一南一北的两棵柳树,就是我们降生后父亲亲手栽下的。掐算掐算,我在这个胡同杂院生活了三十六年。

    我说住在胡同杂院里是恰如其分的。一来它不像四合院,四合院无论规模大小,布局一般依中轴线左右对称。杂院没有格局,杂乱无章,里出外进的。再者不像四合院关上大门呈封闭状态,是独门独院。这杂院除了关灯睡觉,平时大街门都是敞开的。

    过去的老北京人形容城市的格局时都说:“东贵西富,北贫南贱”,这南边儿大多住着平民百姓,住房低矮简陋,东不避寒,夏不防暑。大多数人家一两间房,整日里的一切吃喝全都在这屋内。讲究一些的有单人床或双人铺睡觉,而大多六七口人家就只能睡在靠窗下的大通炕上。还有杂院内没有甬路,多是土地,一到下雨季节就只能脱了鞋赤脚蹚水出行。有一年北京下大雨,“轰隆”一声,院内的南山墙被雨水给冲了,露出半墙的碎砖头。

    杂院既没有石狮门墩,也没有朱漆大门,更没有名人显赫的四邻。我清楚地记得杂院住有六户人家。一早清儿各家生火捅炉子,到处飘散的煤烟呛得人能流出眼泪来。傍晚时分,各家的女人们又端着盆啊拎着水桶啊,趁着淘米洗菜的工夫儿,聚在一起唠上一会儿家长里短的杂事儿。

    这个两进深的胡同杂院,建一条狭窄的门道将里外院穿堂起来。一个自来水管子,还有靠里院西南墙儿的一个厕所,是这个杂院的公用设施。

    我们一家也一如杂院中其他人家一样,住在里院三间东屋内。一扇木门几扇木窗,木窗的下半部镶有玻璃,而上半部的木窗棂糊着白绫纸。三间东屋一明两暗,老式长条桌案和一张八仙桌,两把太师椅放置大屋中间。特有的一张写字台摆放在东窗下,看书写字做功课全在这里完成。

    这里院的北屋是张家两口子,生养了俩儿一女,一开口一口纯正的定兴话——是摇儿煤球儿地。

    外院西厢房的何家与南屋的李家都是蹬三轮的。何师傅粗犷豪爽整日喝酒,见面时总是面红耳赤的;李老头瘦弱随和,见人总是点头哈腰的,每天收车后也要饮上二两“素酒”。同样住在南屋西数第二间的贾家两口子是扫大街的清洁工,特别是那位长着虎背熊腰被我称为贾叔的男人,有一把子力气。整日里一个三块布帘耷拉在肩膀上,被小孩子们戏称为“日本兵”的劳保帽子,跟在解放牌卡车改装的垃圾车的后蹬板上运垃圾。

    要说住在那坐北朝南三间北房的杨家,那叫个主儿。别的不说,就这一早晨起来,从外面买来的油饼豆浆,算是凑合一顿。每日午睡后捅开煤炉,坐上一缸子开水,沏上一壶福德厚茶庄的茉莉花茶,再就着信远斋的酥皮点心,对此挂在嘴边的说辞是“垫补垫补”。

    记得那一年的冬天。

    天冷的让人感到寒气逼人,里院大小两棵柳树上没有融化的雪水又被冻成冰凌子,倒挂在光秃秃的柳树杈子上。往日里倒洗衣水刷锅水的下水沟,被冻成溜冰场似的。天寒地冻也不能出去玩儿了。我正在东窗的写字台前赶写着寒假作业,等到春节好撒开欢儿去享福。

    “快救命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惊动了里外院的街坊四邻。

    我将脸蛋子贴在冻着冰雪花的玻璃窗向外一看,我的妈呀!北屋张家的女儿莲英姐,正跺着脚在溜冰场上发疯的哭喊。随着喊声,南屋的贾叔披着纳有杠条子的棉坎肩儿就冲了出来。莲英姐指着房门大开的北屋哭声道:“那屋里有人!”南屋的李姥姥、贾婶和贾叔争先恐后地奔着北屋而去。我也趁机从屋里跑出凑热闹。我的天啊!一看屋里躺着个人,口鼻正向外吐出白沫子。“是中煤气了”李姥姥似行家里手地断定道。说话间,扑通一声,莲英姐也倒在院子里。

    “男爷们儿,快拿个主意,救人命啊!”贾婶哭出了声。这时穿着光板羊皮袄的何大爷拉着三轮车正巧回来了,一见这情景,掉转三轮大喊道:“老娘儿们哭,哭管用吗?上医院快救人!”大家急忙伸手将二人抬到车上。何大爷解下用宽布带绑扎在身的光板羊皮袄,盖住这男女二人。又从苫车的黄雨布后面掏出一个二锅头酒瓶,对嘴一仰脖,一口酒!瓶子往怀里一揣,骗腿蹬车飞奔医院而去。

    后来才知道,那个男的是莲英姐的同学,因天气寒冷这二人就将煤火炉盖子敞开,煤气走不了烟筒才中了煤气,多亏发现及时。

    住在杂院里,我慢慢地长大了。

    因为拆迁我搬进了楼房,这一晃又二十多年喽!反而更留恋杂院的一景一物。十分想念街坊四邻,大家可否安生。非常想念儿时的伙伴们,过得还好吗。逢年过节还时不时地带着一家人溜达回去——瞅瞅。

    全变为高楼了。只能是将思念深深地埋藏在心里,祝福他们平安就是福。

    我站在儿时的街道边,自言自语唠叨:忘不了,外出时便将钥匙交给三叔二婶的,搁着一个放心;张家李家遇到麻烦由邻里说和一番,换来一个静心;那曾是,夜里睡觉不用插房门,枕着一个安生;再回想,谁有病邻里送药有灾相助,透着一个仁义。

    这就是京城胡同的生活,平民百姓杂院的杂事儿,一股浓浓的北京味儿,到什么时代也泯灭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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