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住顺义西门外,在西门外大桥东,原有一个小铺,还有些古风。小店面朝北,三间,还是土房,外墙和屋顶都抹着灰,房后是一个院子,有库房,还有值班人住的宿舍。 小铺门口两棵大柳树,树干斜倾着,树围一个人都搂不过来,两棵树的树冠交织在一起,每到夏天都十分凉快。一进门的货架上,摆着烟、茶叶、白糖、罐头、各色点心和一些小吃;东边的货架上,按季节摆着苹果、梨、香蕉、葡萄、栗子、荸荠、核桃、杏干等干鲜果品。西墙的货架上,摆了不少瓶装的酒,西凤、汾酒、竹叶青都有,也说得上琳琅满目。 小铺里有一白瓷瓶酒,商标上写有“贵州老茅台酒”,标价4.6元多。我和小伙伴都感到惊奇——什么酒这么贵?是给什么人喝的?要知道,柜台上摆的两坛子酒,一种是0.8元一斤,一种是1元一斤,相比较而言,这酒真是天价了。我记得,这瓶酒好像摆了好几年也没有人买。 小铺里有五六个人,这几个人有两个特点,一是服务态度好,凡来人买东西都乐呵呵地接待,和人谈天。还有就是业务精,你买的货物无论多少种类,多么零散,算盘一动,斤两分毫不差。需要包装的货,都用草纸包的方方正正,还用纸绳捆个十字,上头留个提溜。听人说,这几个人在早都是私人开小铺的,现在给组织到一起了,他们是自负盈亏。我那时小,也不懂得什么是自负盈亏。 小时候,我经常去给伯父打酒,一个小扁瓶,能盛二两半酒,有时候还买二两排叉做酒菜。有一回伯父给我一块钱要我去打酒,结果只打了一瓶子底,我心里嫌少,但又不敢说,售货员老先生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咕噜够一大口。”买回来伯父也没说什么,我后来想,可能因为那时是三年自然灾害,物资奇缺,货架大多是空的。 稍大一些,我经常去给父亲换粮票。我的父亲在公社工作,一年里有半年多时间要下乡,在群众家吃派饭。我记得,吃派饭要交钱,一天三顿,交0.4元钱,1斤2两粮票。父亲发的都是5斤、10斤的粮票,必须把整粮票换成零的才能付账。 到店里来的有几个常客,其中有附近一个修自行车的,50岁左右的年纪,很瘦,络腮胡子,他进门直奔那坛酒,然后掏出皱巴巴的两角钱来,里头的老先生就会说:“来两口?”然后拿起酒提子,打出酒来倒在一个白瓷茶碗里,修车的接过来,先喝一大口,嘴里咂摸着,很过瘾的样子,待会再把剩下的一口酒喝干,一抹嘴,说声回见,走了。 还有一个人,好像是一个厂子里的业务员,又叫跑外的,叫大吴。这人也常来这里打酒,打完酒,并不走,和柜台里的老先生说这说那。有一回是下午,我进门看见有个年轻人在铺里,嘴里还不停地念着一些数字,柜台里一个老先生聚精会神打着算盘,大吴眼睛看着外边,几个手指不停地动着。一会儿,大吴回过身,几乎和老先生同时念出一个数字,结果一样。那个年轻人显出佩服神情,非要请大吴和那位老先生去喝酒。原来,那个年轻人听说大吴会“一掌金”,正巧在小铺遇见,非要试验一下。结果,大吴名实相辅,那个年轻人还拜了大吴为师学习。我后来听父亲说,大吴也非等闲人物,过去是一家烧锅的二掌柜的,是枕着算盘睡觉的主。 印象深的,是小铺里有一次来了个穿着制服的人,好像是个干部,买完东西,和里头的老先生聊了起来,他说,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以后,到了共产主义,就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边上听的人都很专注,好像还很受鼓舞。一个老先生说,我这个年纪怕赶不上了,就看你们年轻人了。 我们家里有两架葡萄,是玫瑰紫,要比其他葡萄早熟半个月,除了送邻居自家吃一些,还有一些富余。这时,母亲就会叫我和弟弟用小篮抬着葡萄去小铺,以批发价卖给小铺,我们自己能增加一点收入。小铺再以零售价卖给顾客,赚一点差价钱。 这都是40多年以前的事了,有时从小铺的旧址经过,就会回想起那两棵大柳树、小铺里那几位老先生,以及发生在小铺里自己和他人的一些事情,心里会平添一些感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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