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有两个公园是我的最爱,我甚至愿为其俯仰吟哦一生。地坛、天坛——我心目中永远的双子星座,她们会在每一个白天黑夜里闪亮,并始终照耀着我颠簸起伏的生命途程。世界上的城市多得数不清,舍我中华,怎么就没有一座古都能想到通过建筑这样一种艺术形式,将天、地、人三者联系在一起呢。人与建筑的缘分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而地坛与天坛之间的距离,正是我从蒙昧走向开化的路径。7岁,我从原东城区安定门外地坛附近的住家乘车,到原崇文区天坛旁边的幸福村一小上学。学习知识、获取智慧的人生,惟有“升天入地求之遍”这一条道路。不到地坛接一接地气,则人的躯体中难有为人处世的大气;不到天坛沐一沐天风,则人的胸怀间缺少闯荡四海的豪情。 童年稔熟的地坛,远不是皇帝祭祀的平台,她只不过是我用不知疲倦的两只小脚丫踏转的魔方。六七岁的孩子觉得她好大好大,置身其中犹如鸟入森林、鱼归大海,以至居家在此地的顽童有约,玩逮人时谁都不许进入其中,否则就是耍赖。因为在她的怀抱里要逮住个人,实在是太难了。至于她所拥有的五百多年历史、三万多株树木,以及十数个皇帝曾在此莅临浩大的祭地仪式,当然全都不入黄口小儿的法眼。夏日里,不闻皇上驾临时清道夫的锣响,只听得各家爷爷、奶奶饭好快回的悠悠呼唤。当时,地坛近旁有家木材厂,我和几个玩伴去帮助大人们用钢钎翘树皮,一天能挣1毛钱,可买20支小鞭炮在过年时放,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感觉,有着怎样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青年酷爱的天坛,则纯属我们两人的世界。记得她身穿凉爽可人的T恤和短裤,肌肤如雪,黑发披肩,恰似打着祈年殿的穹顶——那把蓝伞,从云天飞降的仙女,直叫人仰观得脖颈酸疼、恍然若梦。在一片碧绿松涛之上的丹陛桥上徜徉,则大地倾斜,斜阳远坠,天风轻拂面颊时有湿润的海的味道。恐怕你游遍天下也找不到一座建筑能够像天坛一样,以她的平缓无奇而带给你奇崛瑰丽,以她的舒展自如而托举你至清寂九霄,并以她的宁静安详唤醒你内心的雷电风暴。不知怎么,那天傍晚圜丘坛(又称祭天台)已经屏蔽,大门的矮墙前,我抱紧她的双腿,竭尽全力支撑她的好奇……而月光下祈谷坛那汉白玉石栏杆一派晶莹剔透,又带给你刻骨铭心的静谧安祥。 当我转眼间已值盛年,再度一次又一次地走进地坛与天坛,依然对这两处典型的北方园林建筑怀有陌生般的好奇与亲情似的感动。尽管我已经深切地感知天地之间万事万物的辽阔深邃与内蕴丰富,也懂得欣赏古代建筑师们宇宙意识与生命意识完美融合所生成的灵感,但每当我在一块石阶上举步,或在一树浓阴下小憩,却还是总也抑制不住情感的激流,仿佛由大地的深处涌动,直奔高远的天穹,遥想:那以地为席、以天为宇、以日月为灯盏的人,拥有怎样温暖、透亮的心灵时空呢。同样忘不了我的祖母祖父那蹒跚的身影和带着乡土味儿的呼喊,忘不了略显惆怅的青春的诗意与梦幻,还有那不尽如人意的一切已经变得尽可玩味、甚至鉴赏。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坛、地坛肃穆无语。 地坛,我童年时想要触摸一切、探询一切的那个神秘所在;天坛,青年时渴望征服一切、拥有一切的带着爱的好奇与憧憬的乐园。那些往事似乎与我渐行渐远,而思念却又愈久愈浓。地坛的清晨,天坛的黄昏,在他们两个的中间还有一个年龄处在正午的我。地坛、天坛不能让我割舍的两坛,她们彼此也同样不能隔离,否则她们就将太过寂寞、孤单。我甚至幻想着将这两座心爱的建筑挪到一处,让她们并肩而立,携手同行。如今东城区与崇文区合并,至少在行政区域的范畴里,地坛与天坛相拥。我热爱大地的深厚、质朴,也仰慕天宇的高迈、瑰丽,她们告诉我做人的两极完备之理。天地相亲,人和其中。地坛、天坛——京华大地上的双子星座,我心底永恒的诗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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