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挂隆福寺

    对于北京的一条街，我使用“牵挂”字眼，不是矫情。我牵挂它，只因跟它有一段很深的情缘。另一层缘由是，将去外地，偶行至此，恰好见到了一幕很惨的场景，以致担心起这小街的“生死存亡”问题，这担心竟一直带到了旅途上去。

    隆福寺街的西段，几十年前就因大楼的挤压成了“半面街”，如今这东段，看来也该成半面了。东段南面的那排房，差不多都被推倒，并被工地护板圈住，断壁残垣中只一个“中国书店”（老“修绠堂”）的二层小楼在那里立着，但也是受伤模样。也许因为若干年前曾泡在这里淘书，又知梁实秋等文豪也喜欢来这里，还晓得这店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所以一看这情景，心里就不由得冒苦水。

    这东段一推倒，整条隆福寺街掐头去尾，就只剩中段那几家饮食业老字号了。按说中段还有隆福大厦这“龙头老大”，要是它撑得住，这条街也还“有救”。偏偏它已歇业多年，且改成很怪的模样，一眼看去像个碉堡，好像只能做仓库，别无他用。顶上那“大隆福寺”的牌匾倒还在，只是跟紧锁的店门一呼应，更显萧索。不晓得这地段是因为离王府井太近，抢不过它的风头，还是因自身找不到合理定位，反正总打不起精神来。

    接着想，这隆福地段历史上就总是风风雨雨，多灾多难。“大隆福寺”建在清初，这“大”字可不是瞎说的。它把房产租给商铺，渐渐打造了一条商业街，人称“庙会集市”，一时享誉京城。解放后，在大寺原址建了东四人民商场，寺虽荡然无存，总算有了个“替身”。谁料，1990年代初一场大火，竟把这隆福大厦（已更名）烧得单剩了骨架。此后商场复修，且在顶上玩了一回大手笔，大有东山再起、与王府井一决雌雄的架式。记得北京市杂文学会借这里一方宝地开了一次年会。这大厦总经理兴致勃勃地邀我们去参观楼顶刚落成的仿古建筑群。登上去看，我一时入了梦境，仿佛一个古镇从天而降直落到这高楼顶上，满眼的雕梁画柱，正经的古色古香，印象很深的是一位说书老艺人身着长衫，气宇轩昂，端坐门首，好像正待书场开张……

    后来退休，不再去十条口的工作单位，这条街就去得少了。有时想起，也仍是去了几次，但所得印象正用得上那句俗话：“王二小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上世纪80年代，它可是极红火的。论引领潮流，大栅栏实不如它。来这里逛街的，可都是京都“内城”的“八旗子弟”和“达官显贵”的后裔。这么一条小街，光电影院就有三家，书店更不必说，老号馆子也是一家挨一家，尤其“隆福寺小吃店”和“馄饨侯”，那是我吃早点的去处。那时单位工会发电影票，都是发这几家电影院的，好像明星影院居多。看的是《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心中的偶像是中国的杨再葆和日本的高仓健。这条街，从来都是人流涌动，摩肩擦背，“伤心流泪大甩卖”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奇装异服”都在这里出笼，彩发、邦克头也在这里招摇过市，要是赶上一两家电影院散场，这窄街简直就要挤爆，可不像如今，老板等顾客等得直打哈欠。

    过往的物事该做何取舍，姑且不论，但以个人喜好言，以为旧式商业街自有它的迷人处，现代商厦再豪华也未必能比。去南方看周庄、乌镇或黄山脚下的屯溪老街，街宽不过三五米，店店相向，近在咫尺，在这里逛，转个身就换个店，真是方便随意。窄街，自然容不得车辆穿行，一方天地概属游者，那一种自由恬适更是无可替代。隆福寺老街其实跟这样的街同属一类，它实在该说是王府井步行街的“老前辈”。

    那天去隆福寺，虽街面冷落，但仍有一些雅男雅女在这一面废墟一面店铺的地段游来荡去，竟还有小贩在圈住废墟的护板边又支起了货架，看得出，人们是留恋这个地盘的。要是这条街终于开除出“京籍”，至少东城区一带居户少了一个悠闲去处。

    最后坚守阵地的，我看就是街东口的那个牌楼了。这牌楼被长高的树遮去了一角，我特意登到过街桥上将它看个仔细。那牌楼还不老旧，“隆福寺街”四个金字也仍神采奕奕，据我记忆，它应是上世纪80年代与90年代之交建成的。立此牌楼，正当这条街的鼎盛期，自然也含着当时政府的一片厚意。

    若此街不存，这牌楼还要吗？看着那精致的五彩的牌楼，我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我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