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值学生放暑假,不禁让人想起著名作家丁玲的小说《暑假中》。在丁玲的“暑假中”呈现给读者几个鲜明的女性形象。丁玲描写的女性不同于冰心笔下的圣母和冯沅君作品里的闺秀,也非庐隐故事中的痴情弱女和凌叔华小说中走不出旧生活的小太太,而是敢想敢做、勇于追求新生活的新女性。茅盾曾说,丁玲是“满带着五四以来时代的烙印”,她笔下的人物“是心灵上负着时代苦闷创伤的青年女性的叛逆的绝叫者”。 丁玲一生中曾经在北京有过三段生活,她的第一部短篇小说《梦珂》和她的成名作《莎菲女士的日记》都是在北京完成的。北京是丁玲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第一次进京 丁玲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名家,她生于1904年,原名蒋伟,字冰之,湖南临澧人。丁玲一生中曾经在北京有过三段生活,北京是丁玲一生中挥之不去的情结。 ■辟才胡同补习学校的宿舍,成为丁玲到北京后的第一个落脚点 丁玲到北京后的第一个落脚点,就在辟才胡同内一所补习学校的宿舍,她在这所学校补习功课,准备报考大学。这一年是1924年,丁玲20岁。辟才胡同是太平桥大街东侧的一条胡同,我去这条胡同本来是想寻找胡同中的旧影,但是不承想,现在的辟才胡同已经变成通衢大道,早已没有了胡同的模样。丁玲当年居住的那所补习学校宿舍,也无从查考了。我想寻找丁玲初到北京的住所情况,就只能借助于丁玲朋友们的回忆了。 北京的生活,对年轻的丁玲是新鲜与可爱的,这里有她的旧友王佩琼等人,她还结识了新友谭惕吾和曹孟君。丁玲偶尔也去北京大学旁听文学课,还到一所私人美术学校学习素描,每月交2元学费,自带纸笔,画些瓶瓶罐罐、维纳斯的半身石膏像和老头像。丁玲的好友曹孟君与丁玲学习美术的同学左恭热恋,左恭与胡也频同住一个公寓,丁玲由此结识了胡也频。当年,丁玲是经胡也频介绍认识了沈从文,沈从文在他的文章中曾经描述过,他与胡也频第一次到丁玲住所时看到的情况:“看见那房子里的一切都同我们住处差不多,床是硬木板子的床,地是湿湿的发霉发臭的地,墙上有许多破破烂烂的报纸,窗纸上画了许多人头,便很觉得稀奇,以为一个女子住到这样房子里,不害病,不头痛,还能很从容地坐在一个小小的条桌旁边写字看书,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也许就是丁玲身上这种从容的气质,深深地吸引了胡也频,胡也频开始追求丁玲。 此时,丁玲正为弟弟的夭折而痛苦,胡也频得知后,用纸盒装满玫瑰,写下字条:“你一个新的弟弟所献。”丁玲在痛苦中,没有理会胡也频的追求。1925年5月,丁玲在苦闷中,随王剑虹的父亲离京返湘。胡也频闻讯后,向朋友借钱追到湖南,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丁玲面前时,丁玲被感动了,两人一起回到北京。 ■在西山碧云寺下的一个村子里,丁玲与胡也频的甜蜜生活 西山碧云寺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黛色的西山映衬着碧云寺的古塔,一种浪漫而洒脱的氛围,弥漫在丁玲和胡也频的周围。他们同居在碧云寺下的一个小村庄,度过了一段清苦又甜蜜的爱情时光。 丁玲与胡也频的爱巢会是什么样子呢?现在西山碧云寺下的村落,很多已经开发旅游,归于尘俗之中,使我无从想象。后来偶然读到沈从文的文章,他在文章中,为我勾勒出了丁玲与胡也频当时的生活。沈从文说:“他们住的地方每月应缴九块钱房租,并不很大,但土地却十分干爽。这房子有井,屋前屋后全是枣树。” 丁玲与胡也频靠着丁玲母亲每月从湖南寄来的20元钱维持生活,他们虽然生活清苦,但爱情既甜蜜温柔,又充满浪漫诗意。两人常在雨后去卧佛寺看泉水,晚饭后走四里路去小团城看晚霞,坐在玉泉山小河边看月亮直至深夜,半夜爬起来去看流星。由于丁玲与胡也频不善理财,常常有断粮绝用的时候,他们便拿些衣物,走几十里路去西直门当铺,或进城找朋友借一点。一次进城返回时天色已晚,丁玲与胡也频忽然想起去看圆明园的遗址,找到西洋楼玩至天黑方才回家。此时丁玲还不曾开始写作,但是已经显露出文学天赋,沈从文说:“同样一句话,别人写来平平常常,由她写来似乎就动人些,得体些。” ■丁玲与胡也频搬回城里,住在银闸胡同公寓 丁玲与胡也频在香山只住了几个月,便搬到银闸胡同公寓,那是1926年的春天。银闸胡同就在沙滩北京大学附近,因为胡同里有一座白银铸成的水闸,上镌有“银闸”二字而得名。银闸胡同是一条弯曲的小胡同,胡同不长,但是很窄。现在的银闸胡同已经被拆改得没有了原来的模样。胡同里的24号,据说曾是北京大学学生的大风公寓,但是因为已经被拆改,使我很难窥见它原来的模样。我想当年丁玲是否就是住在这家公寓呢?据徐霞村回忆,丁玲住的那个公寓是一个三合院,长长的。丁玲那时穿得很干净,很朴素,人比较瘦,留着个“童花头”,就像电影《青春之歌》里林道静的那种头。丁玲不爱说话,常是靠着火炉坐着,拿着本书看。 ■丁玲搬到沙滩汉花园的一所公寓,在这里她开始使用“丁玲”为笔名,创作她的第一个短篇小说《梦珂》和成名作《莎菲女士的日记》 丁玲的新居在沙滩汉花园,是一所“与北大红楼隔河、并排、极不相称的小楼”。汉花园这个地名现在已经没有了,在我查看的民国老地图中,汉花园位于银闸胡同的北侧偏东,原北京大学的南侧。据当时到北京看望丁玲和胡也频的徐霞村回忆,“他们那时住在汉园公寓,是一栋‘口’字形的楼,走廊在里边,里边是天井。房子比银闸公寓好得多……丁玲还自己烧点东西,我们一块吃,烧只烧一两个菜,但是烧的还不错。” 据说公寓的主人对文学有着一种特殊的热情,因此这家公寓里先后住过很多文人,如沈从文、戴望舒等。丁玲在这里结识了女作家凌叔华和庐隐。此时丁玲创作的《莎菲女士的日记》在《小说月报》19卷2号上刊登,引起很大反响。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沙滩汉花园的公寓丁玲结识了冯雪峰。后来,丁玲在与美国作家斯诺夫人一次谈话中,她深情地说:“一个朋友的朋友开始来到我们家里,他也是一个诗人。他长得很丑,甚至比胡也频还穷。但是在我们的许多朋友当中,我认为这个人在文学方面特别有才能。我们在一起谈了很多。在我整个一生中,这是我第一次爱过的男人。” 这个男人就是冯雪峰,丁玲对他一见钟情。丁玲对冯雪峰的感情,给胡也频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在自己的文章中写道:“呵,我的隐痛,如深谷之黑暗,永不见光明来抚摩;倘若我公布了这衷情,当使那灿烂之朝霞,变成初死之少女的乳白之颜色,为悲悼我的命运之表征……”1928年2月,丁玲与胡也频离开了北京。 丁玲与冯雪峰的感情,最终没有结果。1931年,胡也频被反动势力杀害。此后,丁玲认识了冯达,又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晚年丁玲回忆说,她最纪念的人是胡也频,最怀念的人是冯雪峰,最后悔的一段感情是冯达。 此后,丁玲去了延安,在那里她认识了陈明。在延安,38岁的丁玲与25岁的陈明结婚了,他们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请客吃饭,两人手牵着手在延安的街头快乐地散步,心中洋溢着无限的幸福。 第二次进京 1949年,丁玲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北平,开始了她新的生活。 ■暂住东总布胡同22号 丁玲回到北京后,住在东总布胡同22号。这是一个大宅院,当时既是中国文联和中国文协的机关办公地,也兼作一些作家和领导同志的宿舍。丁玲住在宅院后楼二层的西南面,她的对门住着沙可夫夫妇。 我循着丁玲的脚步,也来到了东总布胡同。在来东总布胡同之前,我曾经查阅过这条胡同的资料,据记载,总布胡同在元代即已形成,明朝属明时坊,清代属镶白旗。据说明代的总捕衙门设在此胡同,所以称总捕胡同或总铺胡同后,可能是因为谐因被称为总布胡同。总布胡同东西走向,在中间被朝阳门南小街分割成两部分,西侧为西总布胡同,东侧为东总布胡同,东总布胡同东口向北拐过去,为北总布胡同。 我眼前的东总布胡同平整宽阔,原来的东总布胡同22号,现在依然保持着旧貌,整座建筑朱漆金粉,古香古色。据曾经居住在这里的陈企霞的孩子回忆,当年丁玲住的楼房是这样的,“这座楼房建筑十分别致、豪华、气派,地面上铺着花砖,楼梯上铺着地毯,楼道和房间里都是彩色刻花玻璃。卫生间里也有热水供应。在当时这样的住房是很少见的”。 ■多福巷16号 多福巷16号是丁玲二次进京的第二个住所。丁玲1951年迁居于此,她与陈明在这里一直住到1958年。我循着丁玲的脚步也随之来到了多福巷。多福巷在王府井大街的东侧,华侨大厦的后身,高大的华侨大厦,完全遮盖住了这条小胡同。我初见这条胡同时,简直惊诧了,我很难想象在繁华的王府井大街,在高档的华侨大厦后面,还有这样破旧的胡同,它仿佛是躲在名角镁光灯阴影下的小角色,没有了自己的色彩。 在多福巷里我向老居民打听丁玲当年住的小院,但是老居民纷纷摇头,没有人知道这条胡同中还住过这样的名人。我虽然知道丁玲住在多福巷16号,但是这条胡同的门牌号经过几次改变,早已不是50多年前的排列了。站在多福巷的街头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变化。 多福巷16号原是文协宿舍,据丁玲的儿子蒋祖林回忆,院内的布局为,“北屋西边的一间是妈妈的书房,另两间打通成一大间是客厅。西厢是卧室,东厢的三间中有两间打通为一大间是餐厅,房内放了一套沙发,也可以作会客用,另一小间空着。南屋的几间中,夏更起和王姐各住了一间。北屋西边的耳房用作厨房和暖气锅炉房,东边的耳房我住”。 住在多福巷16号的那段时光,可能是丁玲与陈明生活中最安宁、快乐的时期。两个人都有工作,相亲相爱。丁玲在那时可以说声名显赫,1952年,丁玲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获苏联政府授予的斯大林文艺奖,她成为了国际知名作家。然而1955年,丁玲却被错误地打成右派,后被定为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我记起有资料记载,1958年,丁玲和陈明在多福巷16号过了一个寂寞而凄凉的春节。春节刚过,陈明的单位就通知他到黑龙江密山农场监督劳动,并让他先到东郊双桥农场报到,候命出发。在陈明出发前,丁玲与陈明两人理了发,拍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不久后,丁玲也被下放到东北与陈明一起劳动改造。 在多福巷我没有找到丁玲当年住的小院,回到家我还不甘心,希望从网上找到丁玲在多福巷生活的蛛丝马迹。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网友的博客中,我终于找到了当年曾经住在多福巷的老人,他在博客中写道:“从大庙的后门出来,就是多福巷的西口内,正好对着作家丁玲小四合院的门”。这位网友所说的大庙,我知道就是指报房胡同内的法华寺,法华寺的后门,就开在多福巷西口内,如果按照网友的记忆,当时丁玲家的小院,也许就在多福巷的西口内吧。 ■丁玲和陈明利用积蓄购买了大翔凤胡同的房产 现在老百姓最关心的话题就是房子,有资料统计七成的居民拥有自己的房产。上世纪50年代,丁玲和陈明在北京安顿下来,他们在大翔凤胡同也购买了一处房产。当时陈明想把自己的父母接到北京,需要为老人准备住的地方,于是丁玲与陈明就用积蓄购买了大翔凤胡同的一处房产,供陈明的父母居住,我决定到大翔凤胡同去看看。 大翔凤胡同就藏在什刹海的后海南沿,那天我从地安门下车,跨过古老的银锭桥来到了后海南沿。后海南沿与北沿虽然都在后海,但是两岸风光却不同,北沿明显比较热闹,而南沿更多的是平静。沿着后海南沿我一路向西北方向走去,走不多远,就见到在南沿的旁边有一个窄窄的胡同口,抬头看到胡同的牌子正是写着大翔凤胡同。 我第一次听到大翔凤胡同的名字就感觉怪怪的,总是将它叫成“大凤翔胡同”,我觉得这样才上口。后来查了资料才知道,原来这条胡同的本名不是大翔凤胡同,而是叫“大墙缝胡同”,因为这条胡同以前是王府间的空隙和过道,后来逐渐有了人家,便形成了胡同。有人考证说《红楼梦》里的宁、荣两个府第的原型,就是胡同周围的恭王府和罗王府,所以就有人说曹雪芹住过大翔凤胡同6号院。丁玲和陈明购买的房产是大翔凤胡同3号,就在6号的斜对过儿。 我走入了胡同,没几步就发现了3号,原来这个院子就在大翔凤胡同口不远。3号院原是作家马烽的房产,住了数年后,马烽想回老家,便将院子卖给了丁玲。丁玲和陈明买下来后,就让陈明的父母住下了。 现在大翔凤胡同3号是《民族文学》杂志社,我去的那天杂志社大门紧锁。我透过门缝向内张望,看到院子并不算大,但布局整齐,南北各有两排平房,正对着院门的是一座两层小楼,整座小院干净清爽,青灰色的砖墙、砖地,朱漆的房檐、木窗。陈明在《我与丁玲五十年》中记载,这座小院子后来换了一套单元房给了丁玲的儿子蒋祖林,所以这座小院现在已经不是丁玲的产业了。 第三次进京 1979年,丁玲回到阔别了20余年的北京,最初丁玲住在文化部和平里招待所,后来又搬入了友谊宾馆东北区一套普通的客房里。丁玲在北京的最后居所是复兴门外大街22号楼。 复兴门外大街22号楼在繁华的复兴门外大街南侧,紧挨着地铁1号线的木樨地站。这是一栋高级公寓,外墙被粉刷成了淡淡的藕荷色,看上去是那样与众不同。这栋楼和它旁边的24号楼,被很多人戏称为“部长楼”,“文革”结束后,很多落实政策的老干部,都被安排住在这里。我走近了22号楼,无意间在楼身上看到了一个四方形的铭牌,上面写着“优质工程样板楼一九七八年”的字样,如此算来,丁玲应该是这栋楼的第一批住户了。 我与院内的老奶奶闲谈,据她回忆:“她刚搬到这里时,这一片还是荒地,从这里往北去还有坟地。那时‘文革’刚刚结束,一大批落实政策的干部回京需要住处,于是就在这里盖起了两栋公寓楼,供他们居住”。当时刚刚回到北京的丁玲就分到了22号楼,丁玲戏称他们的家在“九重天”上。 有了安定的居所和宽松的创作环境,丁玲迎来了写作的又一个春天,她笔耕不辍,写出了《魍魉世界》、《风雪人间》等100万字的作品。1984年,丁玲彻底平反了。1986年,82岁的丁玲走完了她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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