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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百货大楼为邻

2002-12-1 11:00| 发布者: 未知

    几天前,阔别王府井金街三年多的“王府井”牌匾再次悬挂在北京饭店二期新楼南墙,传统老字号牌匾的样式依旧,百货大楼等十二家老字号经营的场景,也以浮雕的形式立体呈现在牌匾上,体现了“金街”特有的北京韵味——作为“金街”上标志性的字号之一,新中国成立后全国第一座大型百货商场,百货大楼是“金街”变迁的见证者,同时,也是见证人们生活变迁的见证者。

    提起王府井百货大楼,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坐落在王府井大街大阮府胡同东口的百货大楼,与我家比邻而居十六载,就像老朋友、老邻居,在我的心里积淀了太多太多有关它的回忆。家里的人、院儿里的人,甚至全胡同以至于周围胡同的人,都不称它“百货大楼”,而以简洁的“大楼”俩字,就像称呼最熟悉的朋友那样,直呼其名,不冠其姓。

    我家刚搬到大阮府胡同时,百货大楼还没兴建,建大楼时我尚年幼,记忆模糊,只记得大院门口前突然出现了一堆堆的沙子,孩子们吃了晚饭就到沙堆上玩沙子;只记得当爸爸把妈妈和刚出生的小妹妹接回家时,一座富丽堂皇的百货大楼就矗立在我家大院旁了。我妈在世时,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我家四闺女和大楼的年龄一般大。”

    新建起的大楼对周围人有着无尽的吸引力,且不说那宽敞明亮的售货大厅、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以及宽宽的楼梯,也不说那排列整齐、晶亮透明的玻璃货柜,以及货架上货柜内琳琅满目的各色百货,只是大楼外面东墙南墙的展示窗就足以让人驻足流连。

    那些展示窗设计得颇具匠心,记得最清楚的一个是秋季展示羊毛衫,橱窗的后面是一幅秋天景色的背景画,细线悬吊的片片枫叶似正被秋风吹落飘向大地,而撒在橱窗地面上的枫叶像是刚刚飘落在地,正是秋风落叶时。真人般大小的木头模特身穿各种款式颜色的羊毛衫,或坐或立,还有的羊毛衫悬吊着,袖子摆成不同的造型,似是婀娜女子的身影,这个橱窗的设计不仅应时对景,还很有诗情画意般的美感。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保护大门和橱窗、能自动升降的金属网。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人们只见过商店开门打烊是卸门板、上门板,几曾见过这种用电控制的保护网,这对于那个年代的人们而言,绝对是一件神奇的不可思议的新鲜事儿。每天大楼关门后,从大楼出来的人都不急于回家,而是站在橱窗前同住在附近的居民一道观看粗大的棕红色保护网徐徐落下,并不时地发出“啊”、“啊”的赞叹声,当网降到一多半时,会有淘气的小男孩儿身手灵便地抓住网,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骄傲地随网飘然而下。那时,看大楼的保护网升降成了王府井大街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大楼刚开业时,我还在托儿所,小朋友们都以有在百货大楼买的物件而自豪,有人刚亮出手腕上的玩具表,就马上有人亮出脚上的新皮鞋。当老师夸我的红花连衣裙漂亮时,我不无炫耀地说:“这是在大楼买的。”跟着又加一句:“我家就住在大楼旁边。”“啊!”一句话引来众多的惊叹和艳羡。

    百货大楼名副其实,各色百货样样齐全,大部分商品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我家的许多东西,大到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中到床上用品、衣服鞋帽,小到文具玩具、锅碗瓢盆、点心糖果、针头线脑、蛤蜊油、雪花膏,几乎无一不是在大楼买的。

    守着大楼真方便,家里缺了啥,抬脚就奔大楼,一准儿能买到所需的可心物件。有一年过六一,要演出没新鞋,我妈立马拉着我奔大楼选了一双;家里临时来了客,没准备什么菜,立马奔大楼买些熟食待客;写作业突然发现橡皮丢了、钢笔水没了,也立马奔大楼。

    守着大楼,享受它带来方便的同时也要分享它带来的喧闹。

    一到星期日,逛百货大楼的人特别多,平日清清静静的胡同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家住的二进小院离大门较近,虽然院门紧闭,可街上嘈杂的声浪还是一波接一波越过平房的屋脊,直达庭院。大楼的高音喇叭,广播得也比平时活跃,居高临下,声波直泻而下:“哪位家长丢了孩子,请到办公室认领。”听着一起又一起认领孩子的广播,在院中择菜的母亲总是又气又笑:“这当父母的也太不经心了,怎么逛大楼能把孩子逛丢了呢?”

    不知不觉,大楼逐渐融入了我们的生活。

    那时大楼东门前种的有树,栽的有花,安置的有座椅,像个小花园,夏天的晚上是纳凉的好地方。那里有卖《北京晚报》的大叔利落地喊着:“晚报,二分一份。”有卖冰棍的大妈拉长了音调在叫卖:“奶油冰棍——五分一根,小豆冰棍——三分一根。”常常是父母买份晚报看着,给我们孩子买根冰棍吃着,爽爽的晚风吹着,幽幽的花香嗅着,待汗水落得干干的,身体爽得透透的,才起身回家。

    赶上雨天或雪天的晚上,大楼的顾客不多,难得的清静代替了白日的熙攘,我妈就会带着我们去逛大楼,不一定要买什么,只是闲闲地逛、悠悠地转、细细地品。她最爱转床上用品、衣服料子这样的柜台,花花绿绿的床单枕巾衣服料子确实赏心悦目。我们孩子却最爱冲向糖果柜台和玩具柜台。

    糖果柜台里那些包着五颜六色玻璃纸的糖果让我们眼花缭乱,也缭乱了我们的心——不只为糖,更为那色彩缤纷的糖纸,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哪个没攒过糖纸呢。玩具柜台里会闭眼睛的娃娃,玩过家家用的小盆小碗也让我们姐妹流连不舍,逛累了就到二楼的母子休息室坐一坐、歇一歇,然后再回家。

    每逢五一、十一,王府井大街是群众游行队伍的必经之地,我们搬个小板凳,坐在大楼前看游行看彩车。当载着香烟、糖果模型的彩车缓缓驶过来,我们院的孩子们欢呼雀跃、大呼小叫:“大楼的彩车!”“大楼的彩车!”声调里透出的那份兴奋、那份激动,好像彩车是自家的那般骄傲。

    那彩车也确实跟自家的差不多了,因为做彩车时百货大楼的美工组搬进我们大院,占了小东院做车间,从此出入一个大门口。院里的孩子们眼瞅着美工组的师傅用木头做彩车上的香烟、糖果,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大楼的彩车。

    我们同大楼一起走过新中国成立以来的各个历史时期。

    “大跃进”年代,大楼的高音喇叭反复播放《三面红旗万万岁》等歌曲,还没等学校老师教,我已经学会了;三年灾害,大楼给我留下的抹不掉的记忆是,仿佛一夜间糖果、点心都消失了,玻璃柜台变得空空荡荡的。当再有糖果、点心摆到柜台时,是需要用糖票、点心票购买的,而且不仅数量少,品种也不多,半空着的玻璃柜台没有了往日的琳琅;国民经济好转了,仿佛变魔术一般柜台里又冒出了满满的好吃的糕点、五彩的糖果,虽然贵了一些,但毕竟是有了;“文革”开始了,许多单位停产闹革命,让我们没想到的是大楼居然也关门了,这可是打开张以来从没有过的事,就连大年初一大楼还营业呢。从高音喇叭里传出的也不是认领孩子的广播了,而是慷慨激昂的批斗稿,搅得附近居民不胜烦扰。就这样,大约停业了一周大楼才又重新开门。

    1971年,我家搬家,远离了百货大楼,可是并没有忘记大楼这个老邻居。我妈回去看望昔日的老街坊时,也总要到大楼转一转,买些东西带回家。我妈常说买东西还是要到百货大楼。我结婚前,我妈给我准备嫁妆,还像那年过六一那样,拉着我直奔大楼,精心挑选了茶具、床单等给我做陪嫁。1976年唐山地震,听说大楼被震塌一角,我赶忙过来看它,就像看望受伤的老朋友。张秉贵同志的模范事迹上了电视、登了报纸,我妈一看就乐了:“这个老同志我见过,他服务态度可好了,当选模范应该的。”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故地重游,发现来大楼的人更多了。曾经住过的大阮府胡同成了存车处,数不清的自行车沿着墙根一辆挨一辆,挤挤挨挨直排向西口,热闹景象远胜当年。到现在,我的老邻居,热闹依旧,不过越变越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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