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西城区学院胡同西口路南有棵大槐树,大槐树下常年聚着一群下棋的人,为首的是个腿有残疾的男青年,瘦瘦的,中等个,话不多,棋下得很棒。其余多是三四十岁的,也有老先生,悠闲地端着茶水,抿着茶观棋。后来,看棋的人中多了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蹲在大人旁边聚精会神地看,懂还是不懂,没有人理会。一直看到下棋的人全散了,她也跟在后面悻悻地离开了——那个女孩就是我。 六岁的时候我家搬到这里,没上过幼儿园,属于在街上疯跑长大的。由于对汉字有种与生俱来的喜好,我跑遍周围的胡同,就为认胡同牌子上的字。家里人觉得,能老老实实地看人下象棋比到处瞎跑好多了。其实,还是棋盘上的那些漂亮的字吸引了我。 我从认识车、马、炮、汉界、楚河开始,认识了变化无穷的中国象棋。慢慢的,知道了“马走日、象走田”,“小兵过河顶大车”,人们经常走的开局也多少知道了一些,什么“当头炮把马跳”、“先飞象后出车”,走一步小兵探探路叫做“仙人指路”……看到不懂的,有时我会向旁边的老人讨教,不耐烦的人会说“小孩儿一边玩去”,碰上好心的,就会告诉我这一步棋的妙处,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使劲往心里记。 上小学一二年级是半日制,放学做完作业就会往胡同口跑,看棋。这时候,我已经能看懂一些了,虽然不能看出两三步,将军的时候我能知道了,有时候明明看到马踩着车,可人家就是不吃,我直着急:“吃车呀!”“别瞎支招,没看见绊着马腿吗?”我又懂了“绊马腿”和“别象眼”。放寒暑假的时候,我就找同学中会下棋的“杀几盘”,不过总是输多赢少。有了自己亲手下棋的体验,一发不可收拾,用零花钱买了一副小象棋,见谁都要跟人家下棋,十次有八次被拒绝。俗话说“臭棋篓子棋瘾大”,我大概就算一个吧。到小学毕业时,我的棋艺基本上达到了女生中上等水平。 初中我上的女十一中,班里有两三个棋下得不错的,我算一个。有机会我们总要杀几盘,不过旗鼓相当,也就是互有胜负。1966年“文化大革命”,不敢下棋了,怕被扣上“不革命”、“逍遥派”的帽子,我们这些初二小孩,跟在高中学生后头,去北大看大字报。后来血统论出来了,当不上红卫兵的我干脆回家了。直到学校来了解放军搞军训才回学校。 管我们班的解放军排长记忆力相当好,背语录一绝。每天大家排成队,他站在前头一段接一段地背,你就照着语录本看吧,一字不差,我们真是服了。一天下午,同学们都回家了,我们几个棋迷偷偷地在教室里下棋,排长来了,站在边上看,还说:“下得不错。”嘿,他没说我们,有人就建议排长来一盘,他没有推让,真的和我们下起棋来。那一段时间,“革命”的风潮不那么疯狂了,也没人管我们,天天都和排长下棋,大家都觉得有长进。 1967年11月,我刚满16岁,就和学校十几个同学一起踏上了奔赴北大荒的列车。脑子里是榜样邢燕子、《军队的女儿》中的刘海英,准备到广阔天地里“大有作为”,当然,除了老三篇和《毛选》,悄悄带上了我的小象棋。 东北农场干活很辛苦,冬天又出奇地冷,不过收工后我可以在宿舍里下棋。到草甸子里打草,因为离连队很远,中午马车送饭。我往衣兜里装上小象棋,吃完饭人家休息,和当地男青年在路边下棋,周围总有人“观战”。 在东北十年,我共探亲四次。在农场过春节的时候,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候,没有电视,电影队也不常下连队,除了青年们自己搞一台节目之外,也就是看看书,打打乒乓球,下下棋。 我们连是个大连队,营部就设在我们连。营教导员是老铁道兵,姓赵,河南人,对我们青年特别和气。记得那年春节,教导员带着通讯员给大家拜年,到了我们女生宿舍时我正在和别人下棋,教导员看了一会儿,旁边的人嚷道:“教导员来下一盘,灭灭她常胜不败的威风。”教导员眉眼都笑得弯弯的:“来一盘就来一盘。” 教导员下棋很“稳”,擅长走“担子炮”,布局严谨,以逸待劳,无懈可击。我的棋子过不了河,干着急。由于抓不到教导员的漏洞,他保存了绝对的力量优势,我却伤了几员大将,无力再攻,只能退而防守。最后,教导员全面出击,势如破竹,我败得非常惨。连着下了几天,我都没有下过一盘和棋,但我不觉得沮丧,能有高手肯跟我下棋,是难得的机会。教导员后来跟我说,要记住走出每一步棋必须要有“根”,这样就不会丢子太多。另外,没有构成攻势之前,不要单兵冒进,“三子归边”是规矩。他笑眯眯地对我说:“从你的棋可以看出你缺乏魄力,不要总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要勇于另辟蹊径,棋下多了就好了,没什么奥妙。”教导员的话我记了四十年。原来我只知道“字如其人”,没想到还有“棋如其人”一说。 1978年我回到北京,分到一家木器厂,大家午休下棋看棋的很多,我如鱼得水,只看不下,观高手下棋我觉得就是一种艺术欣赏。1984年厂里举办象棋比赛,我得了女子组的第一名,被报到公司参赛。到文百公司以后,其他厂的女棋手水平比我还差,打循环赛,我拿了公司女子冠军。厂里男子组报的六个人,一个都没拿到名次。公司通知厂工会,过了五一让我到文化宫参加二轻局的女子象棋比赛。这一下厂里开了锅,新来的厂头儿到车间来看“我们厂的刘适兰”,还专门开了一个大会为我颁奖。其实我自己最明白,同去的几名男棋手哪个都比我强,只不过对手不同罢了,我是“捡”了一个冠军。我对大家说了心里话,我家里有孩子,没时间练棋,想换个男棋手又不行。最后厂里那些男棋手帮我出主意:“中午我们帮你练,你端着饭盒到我们这里来吃饭,看别人下,不懂的我们给你讲。吃完饭,我们换着和你下,让你熟悉各种棋路。” 就这样,没有机会再次参赛的男棋手,非常珍惜公司给我的机会,尽全力来帮我,帮我是为厂里争光。就在那时,我学会了“盘头马”的招数。六人中的一个叫李忠的男工,和我并不在一个车间,特别热心,还借给我三本棋书,有杨官璘的《象棋开局》,还有两本残局的书。我第一次知道“当头炮”就是“炮二平五”,“把马跳”就是“马八进七”,太妙了,棋书可以帮助人们复盘许多精妙的棋局,我开始了象棋的“理论与实践相结合”。要说长进,这次是真正地提高了一块。 去文化宫比赛,带着大家的重托早早到了赛场,听说跟我比赛的都是去年的前三名,有点儿肝颤。人家真有大将的风范,刚一坐到棋桌上,就拿出一张纸和一支笔,记录我和她对局的每一步棋,我的乖乖,来真格的了,有点儿吓人。一开始我是有些紧张,但很快适应了,让她记去,我该怎么下怎么下。不过,最终我一招棋错,满盘皆输。第二盘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姑娘,也记录。不过我看出来了她惯用“炮”,没有前一位老练,就毅然用马换掉了她的两个炮,一下子她似乎不会走了,让我的七路炮打了一个闷宫,只好交棋了。可惜的是我只赢了这一盘,其他全输了。我看到了自己这种“野路子”的棋手,跟人家棋院派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不过,同事们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集体主义课,我要向大家学习的绝不仅仅是如何下棋。 如今我已是六十岁老太太了,象棋的争强好胜已经融进了我的性格,自己也买了不少棋书,《梅花谱》等古谱也有。在街上看到人家下棋,就会走不动,忍不住站一会儿看看。 如今,可以在网上下棋,让我如鱼得水。网上棋手不见面,但也是真人执棋,这就有了非常放松的感觉:在自己家穿拖鞋披睡衣没有问题;对方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不会出现歧视问题;网上棋手水平不一,经常能遇到高手,对提高棋艺有利;老年人血压一般都高,低头时间长容易出危险,电脑上下棋没有这个问题;下棋忌讳众人支招儿,网上下棋绝对安静。“网棋”同样有求和、缓棋、认输的操作提示,方便得很;同时可以积分、评级调动你的积极性;下棋时间一小时会提醒你休息,以免眼睛疲倦;“网棋”还能保存近期棋谱,有兴趣自己可以复盘……,真是动动鼠标,“棋”乐无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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