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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鸿起:找回中秋要先找回自己

2002-12-1 12:00| 发布者: 陈辉

    现在中秋节的“节味儿”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我们再也过不出老北京的那份感觉了呢?对此,民俗专家翟鸿起说:“节没变,变的是人。”

    “年年说中秋,我都有点说腻了。”翟鸿起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墙上的挂历,那上面,几乎所有的日子都标了记号:电台访谈、电视台节目、报纸采访……

    到月底,翟老刚好79岁,按老规矩,该办“上寿”了,但眼下哪还顾得上呢?桌上堆满了稿纸,年初刚出了一本书,还有两本亟待完成。但,中秋节到了,总要先把各媒体的例行采访应付过去——将过去几年说过的那些话换种方式,再说一遍。

    确实,太多的年轻人正渴望了解老北京文化,仿佛那就是最后的精神家园,可以慰藉无聊的现代生活。于是,越来越多的“老规矩”被挖了出来,越来越多的“老讲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这是一个渴望故事的时代,我们不断在用仪式,掩饰着本质的苍白。



    但问题是,曾经的岁月,真有那么复杂?就算所有的老讲究都复活,我们的中秋节就会变得有滋有味了吗?当表面的喧嚣渐渐平静,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尴尬:这中秋节的“节味儿”到底在哪儿?为什么我们再也过不出老北京的那份感觉呢?

    “节没变,变的是人。”说着说着,翟老突然提高了嗓门。

中南海里上初中

    我1931年生在河南安阳,祖籍天津。4岁时全家搬到前红井胡同,今人民大会堂西。我在成达中学上的初一,学校就在中南海里,当时北京沦陷,中南海被日本人辟为公园,门票5分一张,紫色票面。我们凭校徽可以免费出入,校徽也就大拇指盖那么大,上面有铁线篆的“成达”两字。其实沿大门往东走,有片墙塌了,就在过去的冰窖那儿,可以绕进去,我们放学常从那儿走。那时也没人逛公园,都没这闲工夫,公园是文人才去的地方,且只有节假日才去。

    中南海美极了,放学时我们常穿着短裤去湖里踩藕,找到了,洗吧洗吧就生吃了,当时瀛台是封闭的,不让进。

    胡同里也住着日本人,门口挂着小木牌,修皮鞋的小贩经过时,会用日语吆喝。快胜利时,马路两边挖了深沟,上面有棚,一旦飞机来,大家必须到里面去躲轰炸。

    有段日子挺难过,吃混合面,但时间不长,很多记载都忽略了这一点。

送货赶上解放军入城

    我家7个孩子,都靠父亲一人的收入,日渐艰难,以后又搬了几次家,不过父亲收入较稳定,在当时我们算是中人之家。

    住六部口时,时传祥常来淘粪,过去干“粪行”的多是山东人,我至今还记得他一口的山东口音。他这个人特仁义,看院子里晾着衣服,会特别注意不让粪桶碰上。到冬天时,大家会给他一点酒钱。那时做买卖的都直接进院,淘泔水的,送水的,反正大家也没什么东西,小偷也不来。那时小偷分片儿,每人守在一个地方偷,轻易不越界,因为小偷也要拜师,“师傅”会告诉他活动范围在哪儿。

    我初中毕业后,家道中落,只好去老前门大街的中华百货售品所当伙计。这个售品所不简单,是爱国商人宋则久办的,专卖国货,当时名气很大。宋是基督徒,管理有方。伙计每天都是三菜一汤,月中月底还要改善伙食。一年发四身衣服,两白两蓝,店里免费给洗,还免费理发,每年10月老板请吃螃蟹,春天请吃烤肉,但有一条,吃喝嫖赌抽立刻开除,每周六上午半天有牧师来带大家做礼拜。比起学手艺的徒弟,我们实在强太多了,有工资拿,还学了很多道理。我从小没吃过牛奶,豆浆都没喝过,可现在身体还这么好,这和我15至21岁在售品所工作有关,那时正长身体,吃得好,营养充足。

    解放军入城时,我正好送货,半道碰上了,吓了一跳。那时反动派恶意宣传的影响还很大,大家不了解,都挺害怕,也没人敢出来欢迎。解放军住在花市大街老乡家边儿上,但也没人敢和他们说话。后来办入城式,有了组织,情况就好多了。

老北京这样过中秋

月饼都是自己做

    老北京怎么过中秋?说实话,这个话题我都不爱说了。确实有些仪式性的东西,但都很简单,也就是吃月饼,拜兔爷。

    月饼一般家庭都是自己做,一层面饼,放一层果料和糖,摞上3-4层,上锅蒸,吃的时候切开,这叫团圆饼,全家都得吃,如果有人在外地没回来,要切下来一块儿给留着。至于自来红、自来白,那是礼品,送人时才会买,就是图那包装好看,普通人不吃。

    拜兔爷是晚上由主妇来主祭,所谓“男不拜月,女不拜灶”。

    再有就是徒弟要给师傅送礼,所谓“三节两寿”,“三节”是春节、端午和中秋,“两寿”是师傅和师娘的生日,这是做人起码的礼节。过去学艺的期限是“三年零一节”,所以中秋节这天有不少徒弟正式出师。

    过去也没放假这一说,最多是学生下午能早点放学,老北京到中秋时,蔬菜基本就都没了,只剩下小白菜,但就是那么一块儿果料面饼,就足以给人以节日的氛围,大家都盼着这一天。原因很简单:没有高山不显平地,不拿着麻秆不知道什么是狼。平时只有窝头吃,你当然觉得月饼香了。

    老北京也就“三节”能见点荤腥,所以大家特别珍惜。过去一家要是不过节,邻居都会笑话,说这家主妇不会过日子。所以再穷也要把节过好,一年省吃俭用,过节的钱是一定要准备好。但就算过节能吃点好的,和现在也没法比,以我家为例,春节就是蒸两缸馒头放屋外,一直吃到元宵节,都冻裂了,馏一下还得吃。

老前门的风采已逝

    我在老前门大街待了6年,重建后我回去看过,不太认识了。

    1946年物价飞涨,买东西大家都不用钱,租房都按几袋面、几匹布论,那时前门大街上倒闭的买卖太多了,不过也总有新店开张,特别是南方人来的多,他们会做生意。

    老前门大街的乞丐也排班,每周几谁来,都是固定的,买卖家儿事先会准备好零钱,不然他就在你门前折腾,自己把腮帮子钉你门槛上,你还怎么做生意?

    老前门的魅力在于它的多样,有传统中式建筑,也有西洋建筑,大家用的材料各不相同,比如廊坊头条有家掸子铺,四层楼,居然只有一间门脸,在当时也算“地标”了。这种高低不齐的错落感,让人觉得很亲切,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在全世界任何地方,可能都找不到建筑样式、建筑材料全一样的商业街。

    一提起老北京商业文化,很多人都会说“吆喝”,其实它被艺术化了,像侯宝林相声里说的那些,并不是真实的生活,那里面把香椿和大白菜都吆喝在一起了,过去这两种菜分季节,根本不可能见面。

    临解放前,人们生活艰难,但我在店里看铺,老板准备了充足的食物,所以过得挺好,而且店里也暖和。不像在家,炉子临睡前要搬出去,只能暖一下房,晚上仍然很冷,只能多盖被子,或挤在一起取暖。

节味儿只在人心中

    为什么现在的人觉得中秋节没有节味儿了?要我说,是日子好过了,人心变了。

    过去大家虽然穷,但人与人有种温情,仿佛是一家人,平时出去都不用锁门,和邻居打个招呼就行。院子里来了生人,邻居会帮你打听清楚,等你回来,一五一十告诉你。衣服晾院子里,根本不用担心下雨,别人肯定帮你收好了。中秋节各家的团圆饼都很简陋,但谁都会切一块送给邻居尝尝,这种温暖感,现在哪儿找去?

    放几十年前,没人研究中秋节,现在不得了,叫“民俗学”了,其实,不就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吗?现在年轻人不关注自己的生活,反而总想了解老北京怎么生活,这其实是一种猎奇心理,可为什么不想想,你怎么就失去了对自己生活的兴趣了呢?

    依我看,过去大家能把中秋节过得有滋有味,是因为每个人的位置是固定的,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多想。而现代社会多元化了,很多年轻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不知道该干什么,又不肯脚踏实地,所以怨气越来越大。心态如此,再有多好东西,他也觉不出好来。

    老北京有句话,叫有多少水和多少泥,今天还有多少年轻人懂这个?整天只知抱怨,嫌这个怨那个,宁可坐家里吃低保,也不愿出去奋斗。你看好多在北京的外地人,摆个小摊卖蔬菜,风里来雨里去,多辛苦?可他们就有幸福感,因为他们在往前看,有活着的那口气。

    我小时候,耍猴耍耗子的串胡同,一听锣声小孩就往外跑,家长马上会给叫住,让拿了零钱再去,嘱咐看完一定把钱给人家,因为人家也得吃饭。没零钱的,就不能出去看。这就是做人的起码尊严,日本鬼子投降时,卖出来的衣服、家具、瓷器到处都是,特别便宜,可有几个老北京趁机去捡便宜的?大家都明白:身外之物,要它干吗?

    这些年,生活确实好了,但有些精神的东西却下降了,这应引起重视,人要没点基本的坚持,失去的就绝不仅仅是中秋节了。你问我到底该怎么办?这么大的话题,大家都没答案,我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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