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美术专业出身的南方人况晗住进北新桥的一个四合院,决定以一种专业而经济的成本来描绘他生活的世界。他开始打量这个院子和街道,它们是什么色彩呢?水彩画成本比较高,最经济的想法就是铅笔画,“它们似乎自然有一种灰色朦胧的美。”二十年后,他举办了画展,有老者在他的画前站很久,告诉他找对了感觉,还有人在他的画里找到了自己曾经的家。 ■ 溯源 明清以来,北京较多采用了灰色调作为建筑物的主色,如果从空中俯瞰北京城,青砖为主要建筑材料的城墙、民居、皇家建筑的地面等,在中轴线上铺开深深浅浅的块状灰色,耀眼的皇城建筑有了稳重的底调和灵动的烘托,民间生活空间也绝不单调,砖雕、胡同里院子内有花木,四季的光影都在这灰色的调子上流转。从自然气候看,北京的城市色彩和灰色之间也相得益彰。2000年,北京市宣布建筑物外立面的粉饰主要选择以灰色调为本的复合色,创造庄重、大气、素雅和和谐的城市环境,以烘托古城特有的风貌。
老青砖奠定灰底子 况晗不小心抓住了北京原来的底色。这底色如果从建筑材质来说,北京城较老的灰砖灰瓦,梁柱结构和精细的砖雕石刻,四合院多为明、清所建,红砖为舶来品,青砖在很长时间内是建筑的主要材质。北京建筑工程学院教授王其明说,“明清时期青砖的灰色偏暖,泛着土黄色。”那时烧砖用豆秸和松柴。烧上好的砖则用谷的秸秆,不同的燃料会使砖的硬度、韧度发生微妙的变化。第一步是选定土质并用小筛子细筛,筛毕的土要在水里沉淀数日。下一步才是踩实,脱坯,用温火精烧十五天。出窑后还要用水洇十五天。繁复的劳作,才烧制出横平竖直,棱角分明,经过风雨仍坚硬如初的好砖。 还有“敲之无声,断之无孔”的金砖,王其明说,“在苏州等五府烧制的宫用‘金砖’更讲究,每块砖都有烧制年代、产地、监造者,规格。砖在苏州装运,每船二十块,顺着京杭大运河漂到通州张家湾。上岸后还要逐一检验。”五万块砖需用太湖湖底的泥,经二十六道工序,耗时三年制成。砖坯入窑之后要逐渐升温,先用糠草熏一个月,用碎柴和整棵的柴各烧一个月,再用松枝烧四十天。出窑洇水后,还要在桐油中浸泡一百天。金砖都是正方形,规格不一,一尺七寸,二尺,二尺二寸。颜色纯青,质地坚硬,平滑无隙,不仅耐磨,而且不涩不滑,敲击有金石之声。金砖烧制方法现已失传。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北京大学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受邀前往美国匹兹堡大学,带去的礼品是北京的两块城砖,每块重十五公斤,上面刻着“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城砖烧制的年代比美国独立(1776年)还早219年。王其明说,现在仿古建筑甚至是古建修复用的青砖,品质比过去差得很远。 老北京网有个胡同拍记组,创办者张巍称,“我们在2006年前就拍各种各样的胡同、院子,墙面能传递很多历史信息。古代在盖房时有三样事是绝对不能马虎的,磨砖对缝———砖浸过水后还要细加打磨。为的是砌墙时砖与砖之间的缝隙最小,即使是这样小的缝隙,也要灌搀有糯米的石灰水,又称为桃花浆,磨砖勾缝,用石灰在砖与砖之间勾出一条直而细的线。磨砖打缝,全部砌好后最后一次修齐砌缝并在缝间涂上青灰。” “说到灰色,不仅是青砖的材质,还要考虑到北京的自然气候,道路交通状况。”中国民族建筑研究会副会长朱光亚说。北方秋冬季节干燥多风寒冷,灰色的冷静和这种自然状况贴近,老北京城内的道路是土路,一刮风,灰尘满天。 北京民居特有的色调 “单纯的一种颜色没有意义,关键是搭配的灵动”。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高级建筑师黄汇说,“从北京胡同和传统民居来说,把灰色点亮的是遍布胡同和宅院中的各种花木,有花木,就有生命活动。统一的灰墙加上有变化的绿色和树影,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北京胡同的韵味所在。”北京四合院重视绿化,这与四合院本身的布局有关,宽敞的庭院为绿化提供了空间。走在老北京的胡同里,从院墙外就可以看到,密密的树枝伸出墙外,秋天果实累累。四合院里种的花木有海棠、葡萄、月季等,海棠花开,香飘满园,这种象征棠棣的花,也意味着兄弟间和睦相处,院子里其乐融融。王其明说,“如果你从空中俯瞰老北京城,那是深浅灰块中点缀的团团绿色。” 黄汇还提起小后仓危改,“这里有几十棵居民的祖先种下的大树,施工时,要尽量把大树保存下来,因为大树既是与胡同唇齿相依的景致,也能保持绿色居住环境。”在建筑风格上,她小心地勾出了带老北京味儿的山墙轮廓线和屋顶曲线,还保留了北京民居的特有色调:深灰色屋顶、浅灰色的墙、酱红色的窗棂。当时的回迁标准是平均每户56平方米,但当时即使把可能建造的全部住宅都分给原住户,每户平均也仅有45平方米。“尽管每户少了十来平方米,也没有一家愿意离开这里。”在规划中,黄汇设计了100个院子、50个平台,“十多年过去了,有个瑞典学者想去看小后仓,我事先给他打了预防针,可能小后仓会有私搭乱建的情况。”去了之后,黄汇发现这里除了过去保留的大树外,居民们又自发种了许多树,小后仓成为花园胡同。“居民因为热爱故土,才会自发地绿化,这种依恋之情是有钱的外来者不可能有的,建筑本身关注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北京色彩的视觉刺激 外来者造访北京,将会对北京色彩产生直接的视觉刺激。来北京160多次的意大利记者阿德里亚诺·马达罗1976年第一次来北京时,不仅看到街上同样青蓝色制服的人,他那时还经常做辨别方向的练习。“观察太阳的位置,北京平房灰色的屋顶上,辨别出那个最高的金黄色琉璃瓦顶就是故宫,这样很容易找到回宾馆的路,而现在已经不可能了。那个年代的北京,能高过故宫太和殿的建筑几乎没有。” 美国作家大卫·季德四十年代末曾在北京求学,当时对北京很迷恋。1981年,他重回北京,看到“在举世闻名的北京城墙上已建起快速公路,两旁盖起了新的但不是很漂亮的楼房”,此外,“年久失修的旧屋,原来的北京的特征,店铺的金红色门脸已经消失。居民住宅前和大门上的红漆字被灰浆盖住,甚至北京的天空也变成了灰白色。”(《毛家湾遗梦:1949年的北京秘闻》) 2006年的一天,设计师艾未未每月一次回东城区的家,那是一个小院子。“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我竟然无法辨认出家门———整个胡同都被刷上了焕发着生假的冷灰色,所有的破败的门也在几十年没有修复的情况下被刷成了朱红色,如同给街上的每一个人戴上同样的帽子、穿上同样的衣服……这是我所知道的第三次大规模的胡同化妆。第一次是因为尼克松访华,市民发现一夜之间墙被刷新了,那时候用的涂料是灰粉;第二次是克林顿访华,工人们用滚筒将北京滚成了灰色,这个灰接近中灰。”(艾未未《此时此地》) 在这一切还没有改变之前,况晗有时候会带儿子一起去胡同画画,在浅灰色的院子门口,对联褪色,层层曲折的台阶很美,阳光照过来,他儿子会让他在那给他拍照留念。 ■ “灰色”观点 刷漆对胡同有破坏 ●张巍,老北京网创办者 黄红灰是北京的三原色。灰色不是刷漆的灰,灰中带亮。现在我们叫它厕所灰。奥运之前,有个专家说要把北京刷成五个颜色,我很纳闷。胡同和现代小区不一样,刷漆之后对胡同有破坏,青砖墙本身有一层保护作用的釉面,刷漆之后对釉面有损害,加速砖的风化,这个漆应该只有三年寿命,现在有的地方脱落了,砖头用手一碾都碎了。有的四合院屋檐外墙有砖雕,刷漆之后全毁了,这相当于给文物刷漆,是很幼稚的行为,为了奥运会2006年开始刷漆,刷漆归城建管理,不是文物单位在管。在我看来,这是给长城刷漆。 我们现在很少拍胡同了,因为刷漆过后的胡同被掩盖了历史信息,以前四合院是多彩的,现在只有灰,我们叫它厕所灰,北京人都有这种感觉,90年代厕所改造,刷的就是这个灰。2006年之前我们拍胡同,愿意拍成彩色的,因为那时候胡同里有新的旧的各种历史痕迹,愿意拍成彩色的,现在没有办法,只能用黑白表现,因为太难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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