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轴线”申遗,如今已被列入北京市“十二五”文物博物馆事业发展规划。作为世界上现存的最长的城市中轴线,老北京的中轴线已走过近600年的沧桑岁月。其实,我们每个人所亲闻、亲历、亲为的“中轴线”故事,也都是“中轴线”上一个个令人回味的音符。 我第一次知道有“故宫”,是从爷爷嘴里听到的。在我家乡人的眼里,爷爷算是有文化的人,能看《纲鉴》,喜欢讲古。《纲鉴》是按帝系编年的,而皇宫,则是皇帝生活和处理一切军国政务的主要舞台。所以凡和皇帝有关的历史掌故,他总会联系到自己去过的故宫。听得那些庄稼人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爷爷进故宫看钟表 爷爷生于清光绪年间,到辛亥革命清帝退位那年,他已年逾弱冠。家里请的私塾先生,他先后念死了两个,然而不要说举人不曾中得,就是秀才也没有混上。所以,当故宫还不叫故宫,而是皇宫时,他是无缘得进的。但是他说,他见过西太后和光绪皇帝的车驾。那是庚子年,在新丰街上,八国联军打到北京,西太后带了光绪皇帝仓皇逃出紫禁城,经山西入关中。爷爷是从我们上何屯赶到新丰街上看皇帝的。因为是蒙尘逃难,警戒松弛,爷爷那年只有十岁,居然从跪迎圣驾的百姓中看到了坐在车里的光绪。据他说皇帝很年轻,有一个白胡子的大臣给他留下了更加难忘的印象。爷爷到故宫看皇帝坐过的龙椅和金銮宝殿,是在1924年冯玉祥把溥仪从紫禁城里赶出,次年10月10日又成立了故宫博物院,老百姓花钱买票就可以进去参观之后。 那时我的姑祖母住在天津卫,我的姑祖父在那里开纱厂。姑祖母便把她的大哥,即我爷爷,从陕西乡下请来游玩。天津没啥看头,爷爷很感兴趣的是北京的故宫。当时门票要一块现大洋,不便宜。他开门进,关门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看得还不仔细。爷爷没有讲故宫的书画珍品,他对此不感兴趣,他虽然能看《纲鉴》,但一辈子提不起笔,我就从没看见过他写字,那些宫殿建筑他不懂,高台黄瓦,斗拱飞檐。他给人讲得最多的还是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钟表,还有那些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说过的奇珍异宝。这也是乡下人特别感兴趣、也特别爱听的,爷爷时不时的讲述,让我对那神秘的故宫有了渐多的渴望。 我进故宫缘“赶考” 到了上世纪50年代初,我母亲的舅表哥在北京卫戍区当师长,母亲问我愿不愿意去北京,找亲戚帮忙寻个工作。我那时正在西安上中学,不想放弃学业。尽管也知道,到了北京,就能看到龙椅、金殿,以及奇妙的钟表和珍宝。便对母亲说:“北京我肯定是要去的,但要靠我的本事。”我还说,将来我自己不仅要奋斗到北京,而且还要接她和父亲到北京看看故宫。母亲心里很高兴,便说:“那我们就等着享你的福,去逛北京了。”我当时开的其实是一个空头支票,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北京,能兑现我给母亲许下的逛北京、看故宫的愿。 我有机会进北京是在1959年,新中国成立的第十个年头。那年夏天,我和西北大学的两位青年教师一同到北京报考研究生。考完试,我们商量去看看北京的文物古迹。如果研究生不被录取,也不枉来一趟。那时,作为国庆的献礼工程,人民大会堂和历史博物馆还没有完工,天安门广场上一派繁忙景象。我们进故宫是走天安门,在五凤楼前驻足,购票,票价一元人民币。 我进了太和门,远望太和殿的层台丹陛、雕阑玉砌,以及丹墀台前阔大的砖砌广场,觉得殿宇有一种威严感、震慑感。心想,这里不仅是整个紫禁城建筑群落的中心点,也是整个京城龙脉的中心点。 那时,广场的砖缝中已长出了一些青绿的细草。想当年,那些大小臣子走到这里定会有一种细草一样的感觉吧。他们要在威严的帝王面前,沐浴皇恩雨露,然后山呼万岁。虽然这些官员在草民面前,一个个威风八面,但到了这里,却肯定连砖缝里的这些细草都不如。 太和殿是举行重要的朝会大典时皇上接受朝拜的地方,“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形容的大概就是类似的盛况。那次游故宫,我们花了一整天,中轴线上的太和、中和、保和诸殿看了,军机处、东西六宫、御花园,还有钟表馆、珍宝馆等,也都跑了一圈,出来走的是面对景山的神武门。 除了爷爷和姑祖母,我是老何家第三个进故宫的。故宫归来,不免有点怅然,因为是来报考研究生,便很有些进京赶考的举子的感觉:固然青云路窄,但谁也不希望名落孙山。我当然知道,故宫是当年科举制度之下进行殿试、皇帝钦点状元的地方。如今早已没有了名义上的皇帝,研究生是否被录取跟故宫也毫无关系。然而既是考试,应试者在揭榜前的那种没有着落的心情,应该说是古今一样的。我想,即使榜上无名,再无缘进京,我也毕竟和爷爷一样,在故宫逛了一天。 幸运的是,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1960年,我的《论杜甫诗歌的艺术风格》先是在《光明日报》“文学遗产”专栏连载,接着中华书局在《杜甫研究论文集》中收了这篇文章,我拿着先后得到的100多元稿费,准备兑现向母亲许的愿:来北京游玩,特别是看看故宫。因为钱少,只够一人花销,所以父亲先不来,况且两个弟弟尚年幼,家里也不能没人照顾。 母亲进故宫赏石榴 母亲来京是1961年我放暑假的时候,在一场伤寒差点要了她的命以后。恰逢我的同屋回了家,有地方住。我陪母亲去了北京的许多风景名胜,但第一个看的仍是故宫。 母亲爱看戏,虽然认字不多,但戏本还能念。戏里有“孤王我,打坐在,金銮宝殿”的唱词,这回她真的看到了金銮宝殿。她的感觉是真大,房子真多。在午门外她问我,戏上说的推出午门斩首就在这里吧。我说是这个门,但并不在这里斩首。斩首行刑明代在西四,清代在菜市口。明代的臣子惹恼了皇帝,用“廷杖”来责罚,倒是常在这里。也有死于杖下的和被打得血肉模糊、肝脑涂地的,那叫“杖毙”。母亲看看地面的砌石,仿佛看到了凝结的血痕,惊诧不已。 看到金銮殿上皇帝的龙椅,那么多雕镂的蟠龙,母亲断定坐上去肯定不舒服,虽然铺着黄缎坐垫。她说,坐在那上面,绝对不比咱们乡下人坐新打捆的麦子上,或者铺了用新棉花絮的褥子的热炕上感觉好。 记得太和殿后连接三殿的高台辇路的两侧,那时摆着不少硕大的木盆,里面盛了泥土,栽着结满果实的石榴树。八月,石榴长得有小孩子拳头那么大了。石榴是我家乡临潼的特产,那是当年石榴从西域引进后的第一个大规模的栽培地,史称骊苑。武则天最喜欢的花就是石榴花,因而时常驾幸骊苑。我们家房前屋后,甚至茅厕边,都栽了石榴树。我父亲一辈子种得最多的就是石榴,老何家的石榴园,大多是他亲栽的。所以母亲对故宫种了石榴的大木盆特别感到亲切,特意让我给她在旁边拍了照。我告诉她,这里的树苗据说就是从咱们骊山底下的秦皇陵上挖来的。 那天我们还上了景山,从最高处的万春亭俯视故宫、中南海、北海,因为正值“佳木秀而繁阴”的季节,母亲说:“这么多树,真好看。”她竟然忽视了眼前黄瓦覆顶的宫殿群落,掩映的楼阁,参差的台榭和塔亭,只看到了树,看到了绿色。对庄稼人来说,绿色意味着丰收,意味着希望,意味着生命。所以尽管刚参观完故宫,按照她的审美习惯和心理定式,她选择的、欣赏的、惊叹的,仍然是树,是绿色。 父亲进故宫斥奢靡 “文革”开始那年的5月,父亲得了癌症,我从参加“四清”工作队的江西回乡,接父亲来北京动手术,母亲陪同前来,手术还算顺利。术后,母亲先回陕西乡下,父亲又留了一段,我也陪他看了必去的故宫。 父亲虽然没有上过学,但是靠刻苦的自修,反倒有了比念死两个坐馆先生的爷爷更高的文化。他出生的那年,正是辛亥革命推翻帝制的时候。他没有像爷爷那样做过大清国的子民,对于山呼万岁那一套颇不以为然。参观故宫,他看到的是皇家奢靡的生活,说这些皇家建筑,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垒起来的。他曾熟读杜牧的《阿房宫赋》,知道秦的覆亡是役民无度,不施仁义的结果。他在一封给爷爷的信里,曾有“刺恶阿房,狼牙凛然,而楚人以火”的话。1958年大跃进,农民苦不堪言,他曾说过“人要吃饭把人撑死,牛要吃草把牛撑死”的话,“文革”中被加上“反毛主席”的罪名,打成反革命。如果不是母亲勇敢的保护,差一点被斗死。 父亲也看《纲鉴》,也爱讲史,但很少联系自己看故宫的经历。他恨封建专制,对皇帝嗤之以鼻。 小孙孙进故宫看乌鸦 进入新世纪,我在那个起始的龙年喜得龙孙。托皇天的福,不久我的女儿又在故宫博物院谋得一份差事“进宫”了,做了《紫禁城》的编辑。要在过去,该算宫里的“女官”了,尽管职级不高。 我的小孙孙4岁生日那天,也由他的妈妈带“进宫”去玩。他回来对奶奶说:“真大啊!”奶奶问他:“怎么个大法儿?”他瞪圆了大眼睛说:“乌鸦真大,这么大!白猫好大,这么大!”一边说一边伸开臂膀用小手比划着。 他进了一趟紫禁城,却既不见宫也不见殿,只见到那里散布的大乌鸦和到处乱跑的大白猫。一黑一白,真大!一个象征永祚,一个象征长寿,也算一种感悟吧。 J086 相关链接 有多少位皇帝在故宫生活过? 故宫旧称紫禁城,建成于明永乐十八年(1420年),是世界上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帝王宫殿建筑群。其间经过了明清两代24个皇帝居住,并处理国事。直到1924年,末代皇帝溥仪离开,才结束作为帝王禁城的历史。第二年,成立了故宫博物院。故宫布局继承了古代帝王宫殿前朝后寝的传统格局,分作“外朝”和“内廷”两个部分。外朝以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为中心,东西分列文华、武英两殿。内廷以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为中心,两旁分列东西六宫,其后有御花园。中轴线的两侧慈宁宫、寿安宫、皇极殿、养心殿等是专为皇太后、太上皇养老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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