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我家搬到宣武区烂漫胡同,离着西闹市口不远。 刚搬到这一带,我们兄妹俩得找新学校,一天,“三寸金莲”的奶奶急匆匆从外面回来,高兴地说:“我给你们找到学校啦!明天下午去上学。” 第二天,奶奶带我们出烂漫胡同北口,再往北走到闹市口一座破落的院门前进去。前院是住家户,进到后院,一间屋子里坐着学生,一张椅子里坐着位身穿长衫的人,手拿一支长杆铜锅烟袋正吧嗒吧嗒抽着。我问:“请问二、三年级教室在哪儿?”他抽完最后一口烟向地面磕了磕烟灰,问我:“干吗找二、三年级?”我答:“我们该上二、三年级了,是奶奶给我们找这儿的。”他指着教室里坐着的学生说:“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在这儿。上洋课本的自带书,学私塾的我管教。”——啊!原来这是一家私塾,没上过学、不识字的奶奶给我们找错门啦! 我看了看,学生有的在写大字,有的摇晃着身子嘴里不知在叨念什么,只有两个人在看“洋课本”。讲台后面有一扇门,挂着门帘,里面有人说话,还有小孩子的声音。第二天我和妹妹去上课,见先生掀起门帘走出来,后面跟着出来个抱小孩的女人,到院子里摇过铃声后抱着孩子又进屋啦——原来门帘里面是先生的家。学生陆续到齐后,我一看,全校只有十几个人,就妹妹一个女生,而且年龄最小。 开始上课啦,学生们一起横着摇晃身子拉长声音的背诵《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念到“风包屎汤”的时候,我直想笑,过后看了同学的书,才知道是“酆鲍史唐”,反而笑得我肚子疼。第二节课,大家摇头晃脑的背诵《三字经》,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声调抑阳顿挫,段落最后一句先拉长声音再戛然停止。 先生一手拿着长烟杆,一手倒背着从学生间来回走,有位学生背错了,老师挥烟杆打过去,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休息时,见那学生头上鼓起了烟袋锅大小的疙瘩,想到课文里那段“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感到了先生的责任和尊严,私塾引起了我的兴趣。 第三节课,念私塾的自学,先生叫两个念洋书的站台前背课文。一位背得结结巴巴,先生抄起讲台上的板子,叭叭地打在他手心上,先生还吼:“不许哭!”我和妹妹紧张得不敢抬头。第四节课时先生叫我和妹妹上去,先生翻开我的书,指着中间一篇课文《蒸馒首》让我背,我熟练地大声背诵:“嘭嘭嘭!请开门。你是谁?张小弟。你来做什么?借劈刀。借劈刀做什么?劈竹子。劈竹子做什么?做蒸笼。做蒸笼做什么?蒸馒首。蒸馒首做什么?送给老师当点心。”眯缝着眼睛的先生立马笑逐颜开,连声说很好。接着让妹妹背课文,妹妹紧张得说不出话。先生举起了板子,妹妹哇地一声哭了,我赶快伸过手去说:“女孩子胆小、太紧张啦!其实她全会背。要打就打我吧。”先生的板子放下了。这时,他身后的门帘里飘出了饭菜的香味,于是先生喊:“下课啦!”学生们像出笼的小鸟,飞向自己的家。下午回来,同学围着挨板子的学生问:“抹醋了吗?”还告诉我:“下次来前一定要手上抹醋,再打就不疼了!”我没抹醋,也没挨过打手心,不知这抹醋的“绝招儿”能否有效! 第三天,妹妹说什么也不愿去上学啦,我倒是愿意去,奶奶说:“女孩子不愿去就算啦!”过来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念书。我高高兴兴地坐在教室,默读早已学过的洋课本:“来来来,来上学,大家来上学……”念着念着觉得太没新意,不如跟着同学们大声念《三字经》、《百家姓》有意思,可又没书,就看着同学的书写大字。先生很高兴我喜欢上了“私塾”,再没叫我背洋课文,倒是纠正了我手握毛笔的方法,要我身坐正、头不歪。我正写字,他突然从身后一下抽走了我的毛笔,叭的一巴掌打在我手上,吼着:“笔要握紧!”就这样,在那个文化气氛浓郁、洋学兴盛的时期,我居然开始了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私塾经历。 放学后,闹市口路边有摆地摊儿看小人书的。我交了钱,席地而坐,看了三本一套的《金台出世》,书中手使鱼鳞紫金刀的大侠金台吸引了我,从此,奶奶给我的零花钱再也不买零食,全看了小人书了。 在西闹市口附近住的不长,念私塾的时间也挺短暂,但这却是段有趣的经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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