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难得的风和日丽的日子。我坐在校园后湖边上的坐椅上,正准备晒晒太阳翻翻书。突然,几步开外的一棵柳树上传来了一阵儿“梆梆梆,梆梆梆”的敲击声。循声望去,见一只啄木鸟紧贴在那棵树树干的上部,用它那笔直而尖利的嘴,有节奏地啄着啄着。过了一会儿,也许是吃饱了,也许是疲倦了,啄木鸟忒儿一声飞得无影无踪了。 我起身凑近那棵树,上下打量起来。这是一棵十分怪异的树,半围来粗、两人来高的树身上顶着一圈旁逸斜出的嫩枝,显得头轻脚重,不成比例。树干上有几个大大小小的洞,洞口下一道泛黄的木屑和黑糊糊的虫屎粘在粗糙开裂的树皮上。别的树怎样呢,我好奇地沿湖转了一遭儿,几十棵树无一不是怪怪的,无一不是病恹恹的。 这些树是十几年前栽的。开始时,生机盎然,几年工夫便长得绿荫匝地,柳丝拂面了。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环境的变化,好端端的树陡然变得衰弱不堪。先是干枝,后是虫咬,任凭工人师傅怎么浇水施肥,修剪打药,都无济于事。去年夏天,枝干枯死大半,师傅们无计可施,只好把树冠锯掉,让树另憋新枝。 我,一介书生,多么想救救这些可怜的树呀!然而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万全之策。我无可奈何地重新回到原来的座位,翻开《苏轼词选》,想借以改变郁闷的心情。当我把该书的《前言》看完时,“陈迩冬1959年4月于北京李广桥”一行字蓦地使我转忧为喜。李广桥,多么熟悉而亲切的名字呀!这里也是我六十年前生活过的地方呀! 李广桥,四十岁以下的人可能不知道它在哪里,不过说到柳荫街,恐怕都会说:“知道,知道,不就是那条双拥模范街吗?在后海南岸。”其实,柳荫街就是当年的李广桥呀! 目前的柳荫街是一条柏油马路,而它的前身则是一条小河。河水由积水潭、后海方向流来,沿恭王府西墙向南,再转弯向东,过三座桥注入什刹海。 这条河宽约七八米,两岸种有柳树。河的北端,也就是正对着羊房胡同和后海南沿的河面上,架有一座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的青石拱桥——这就是李广桥。此桥以南直到定阜大街便因桥而得名,名曰李广桥。这座桥显然是为纪念汉武帝时抗击匈奴屡立战功的“汉之飞将军”李广的。 李广桥下的小河普通极了,普通到有河而无名,人们只管它叫“小河沟”。然而“小河沟”自有“小河沟”的风韵。且不说河水潺潺,清澈见底,单说那岸柳就足以令人神往,棵棵长得粗壮高大,两岸柳树的树冠在河中央合拢,绿色逼人,遮天蔽日,煞是壮美。 有一次,我写作文想说说这些巨柳,为了写得真实,曾亲自测量过其中一棵中不溜儿粗细的,居然两抱过来。仰望树顶,头戴的帽子居然滚落在地。那时,那里的居民,盛夏在树下摆张小炕桌儿,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消暑纳凉;严冬,喜欢习武健身的人们,在树下耍棍舞剑,跳间踢毽。李广桥的岸柳给周围的老少爷儿们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欢乐。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市政改造沿小河铺设了地下管道,用以排污,小河变成了马路,李广桥连同那两行岸柳也随之消失。大跃进那年,我因上大学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李广桥。再后来,赶上各地大兴改名之风,李广桥被更名为柳荫街。现在想来,新名固然沾了李广桥岸柳的边儿,也还说得过去。然而,我总觉得,无论从文化底蕴,还是庄重典雅而言,都远不可与原名同日而语。 李广桥的岸柳哟,我日夜魂牵梦萦的柳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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