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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校园在张自忠将军宅院

2002-12-1 11:00| 发布者: 王燕玲

    西椅子胡同是府右街上一条丁字形的短小胡同,上世纪五十年代,自忠小学就在这条胡同的最西头,是个坐南朝北的倒座院。这儿曾是抗日名将张自忠将军的私人宅邸,张将军壮烈殉国后,他的女儿张廉云就将这个大宅捐献出来,在这儿办起了自忠小学。

    记得是在1950年冬,刚上北京小学的我随全校同学集合到教导处前,市委来人宣布了北京小学与自忠小学的合并,合并后两校统称北京小学,原北京小学为总校,自忠小学为分校,原自忠小学张校长任合并后的北京小学校长,原北京小学禹校长任合并后的北京小学党支部书记兼副校长,同时还告诉大家,两校三年级以下的同学以后通通到分校上学。北京小学那时是供给制,自忠小学是私立,听说要合并,我们对这所私立小学充满了好奇。

 

    去自忠小学那天刮着大风,老师让我们把学校发的棉衣、棉裤、棉大衣全都穿在身上,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从西四兵马司一路唱着歌走到了西椅子胡同,开始了在西椅子胡同崭新的校园生活。

    自忠小学的大门向南是个特大的操场,这儿后来成为学校放电影、开篝火晚会、举办各种活动的最热闹的地方了。操场边上种着梨树、桃树、海棠、丁香,花开时节,周围学生宿舍里常常闻到花香。操场上还种着数棵果实累累的大枣树,枣的味道很甜,秋天每班都能分到好几大盆枣。

    操场东面的二门是个垂花门,这是当年张将军家的正式大门。我们上学时它还保存得非常好,垂花门的门楼和对面的影壁上都刻有精细的砖雕,大门两旁各放一块灰色的上马石,很是气派。进入垂花门有三个并排的院子,我们那时称它们为西院、正院和东院,每个院都用精雕细刻的环形走廊连接起来。

    西院的北面是一个南北向的高台阶穿堂大会客厅,这是当年张自忠将军会客的地方,后来成了自忠小学的教导处,出出进进的人不断,我们眼中这里的老师永远是忙忙碌碌的,似乎学校的什么事情都在这儿办理。会客厅北门前有一块大青石,上面刻着“实事求是”四个大字,令人肃然起敬。会客厅南门后的墙壁上挂着全校同学的名牌,周末谁回家了老师就把他的名牌翻过来,大家一目了然。

    穿过幽静的西院,走进正院,院中种了四棵大槐树,夏天满院子都是阴凉,树上夏天有“吊死鬼儿”,捉“吊死鬼儿”是淘气男生的一大乐儿,他们常常趁我们不注意,把“吊死鬼儿”往女生脖子里塞,吓得我们嗷嗷大叫。我们女生爱在院子里跳猴皮筋儿、跳房子、捉迷藏、拽包……常常玩得忘记了时间。

    正院有七间朱红大北房,是学校二、三年级的教室,而大北房东西两侧的耳房则成了女教师宿舍。

    正院对面又是一个很精致的垂花门,穿过此垂花门是张将军的小会客室,后来这里成了教师办公室。小会客室及周边的五六个房间和最东边的大会议室又围成一个大四方形的院子,院子里花草树木茂盛,当时班级和年级的小型活动或在大会议室或在院子里进行。

    大会议室向北有一条窄窄的过道,将此院与内院相连,过道旁边的两间相通的屋子常常住着外面来校干活的工人,他们自己开伙。有一次我星期天中午回校没赶上饭,到这儿蹭了一顿,师傅做的西红柿炒鸡蛋实在是好吃,至今余味犹存。

    东院也叫内院,是一、二年级的学生宿舍,规模和中院差不多,用优美的环廊围起来,环廊上画满了民间故事的画儿,我们总也看不够。

    教导处南面的大院子中有两棵枝蔓茂密的紫藤萝,遮盖了小半个院子,架子上缀满紫色的藤萝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紫藤萝架旁还有一个每周必换的壁报,抗美援朝时,我曾将写给朝鲜小朋友的一封很幼稚的慰问信投给壁报,学校却很正式地把它登出来了。紫藤萝架的后面是一个美丽的大园子,园子长满了花草,有座很大的假山,那时我们常在假山爬上爬下,再从假山穿过山洞走进荷花池边的亭子,吹着凉风,在亭子上眺望后边的小土山和山上的小草亭,还有一片绿茵茵的草地。

    就是在这紫藤萝架下,李若瑟老师拿着《孟姜女》的小人书,给我讲了两千多年前的故事。我第一次知道中国竟有五千多年的历史,非常惊讶,也非常想知道这些人以前是怎样生活的。由于这个,我开始喜欢看历史书,后来就选择了历史专业。可以说,我的专业兴趣,是从当年在这两个紫藤萝架下听故事、看书开始的。

    这片美丽的校园,是我们童年的乐土。张自忠将军牺牲后,是张廉云校长和她的家人不仅将当时国民政府发给的一笔相当优厚的抚恤金捐献出来,而且还把在她名下的这所价值连城的大园子连同上边数所大四合院捐献出来办教育。张校长曾对我们说,她父亲生前要求她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不要做“家里蹲”,不要做“衣服架子”。她说她父亲的话对她有着深刻的影响,她感到有一股强烈的力量鞭策着她要自立自强,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张校长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对张校长的很多举动,年幼的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我心里明白。我敬佩我们的张校长。我小时候就想,自己长大后一定要做张校长这样的人,做一个像她那样高尚的人,纯粹的人,为国家为人民作贡献。后来走上社会,阅世渐深,我就更加敬佩张校长,想念张校长!

    张校长不仅品德高尚,而且端庄美丽,仪态万方,她是当年我们这些小女孩心中的大明星。上世纪五十年代为纪念世界青年联欢节发行的电影中,片头有张校长的镜头。她的形象得到多少人的赞赏,她的风度倾倒了多少国际友人!

    我参加过张校长的婚礼,那是一个美好的春夜,我和我的同学五男五女共十个孩子,穿着红色的毛衣,踏着轻盈的舞步,唱着“三月里来花正红,朵朵花儿向谁送,一朵送给张校长,一朵送给车先生,花儿密密多结果,努力生产做英雄”走进婚礼大厅,将十束鲜花献给亲爱的张校长和她的新郎车先生,在一大群盛装的来宾面前,张校长弯腰亲吻了我们每一个孩子。

    平时在校园里,我们经常看到的是张校长穿着灰色列宁服匆匆的身影。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同学们都回家了,我独自在学校二门那儿吹风,恰逢张校长路过,她看见我停了下来,问道:“你怎么没回家啊?”我说:“我北京没家。”张校长又问:“你爸爸妈妈呢?”我说:“我爸爸妈妈南下了。”说着就掉下泪来。张校长摸着我的头沉思了一会儿即匆匆走去。后来,我以为张校长忘了我,学校那么多学生,怎么会总记得我。谁想有一次,燕儒哥星期天从总校来我这儿玩儿,中午我们排队去饭厅吃饭时,他站在队伍外边——因为当时学校有规定,总校和分校的学生不能串着吃饭。张校长站在队伍前面的台阶上看到了我哥哥,她大声对我哥哥说:“你是王燕玲的哥哥吗?站到队里和王燕玲一桌吃饭吧!”——张校长记住了我们这两个北京没家的孩子,让我们兄妹俩星期天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可记述的事情太多了,当然也忘不了校园里我们那支快乐的鼓乐队。

    两校合并丰富了我们的生活,两校都在西城区,从西四兵马司走到府右街西椅子胡同不过一个来小时,相距并不远,穿大街过小巷,我们的旅途生活十分愉快,原因是北京小学有一支快乐的鼓乐队。

    鼓乐队可是北京小学的骄傲。每次往返两校之间,总是鼓乐队走在最前边,他们穿着白衬衣蓝裤子,昂首挺胸,十分神气。鼓乐队的指挥是六年级的大个子男生,叫藏成田,他手中的指挥棒上下笔直地挥动。他们的后边才是我们长长的北京小学队伍。在我的心目中,藏成田大哥的指挥可与天安门前国家军乐队的指挥媲美。那时每年五一、十一,北京小学的学生都站在天安门广场的正中间,用不同颜色的花组成“和平”、“团结”等字样,前面就是国家军乐队,我们和他们很熟。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城市寂静,每次,我们的队伍走过都会招来不少老百姓围观,不少人边跑边喊:“看,北京小学来了!”这时,校鼓乐队的小号就会更嘹亮地响起,我们也会更准确地踩着随即而起的鼓点,挺胸抬头,跟着我们的鼓乐队,向前进,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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