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通州区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有几间总面积接近足球场大小的仓库,里面摆满了从全国各地农村搜罗来的古旧家具、农具和各类饰品,市场价值不少于2个亿。
类似的仓库,《第一财经日报》记者在上海的青浦等地也遇到过。这些从中国乡村低价收集来的古旧物品,很大一部分以数倍、数十倍甚至更高的价格卖出,进了私人豪宅、高档会所、酒店、大公司甚至是一些驻华使馆。
不过,与这些文物收藏者、文物贩子相比,另一批人“胃口”更大,他们往往把整个古镇、古村落“吞下”,整体包装进行旅游开发,甚至拿去上市。
正如对矿产、石油、水力资源的争夺一样,眼下,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在最偏远的乡村,那些最具乡土特色和旅游价值的历史遗迹、风土民情、古宅院落、民歌民调等资源,几乎都有一只或几只外来之手在操控。
那些外来之手,与当地政府合作好的,可以共同发财;合作不好的,则可能被扫地出门。而另一些村落则在经济开发大潮的冲击下,正在从中国文化的版图中被抹去,变成另一种廉价的资源。
“拉锯”肇兴侗寨
7月16日,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黎平县。站在山坡上,远远就能看到在淡淡云雾中时隐时现的侗寨,檐角高翘的鼓楼格外耀眼。这便是被誉为“中国最美的六大乡村古镇”之一的肇兴侗寨。
肇兴侗寨是黔东南侗族地区最大的村寨,寨子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山间坝子中,清澈的肇兴河穿寨而过。寨门口悬挂着著名作家冯骥才题写的“侗乡第一寨”横匾。寨中房屋为干栏式吊脚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全部用杉木建造,屋顶覆以小青瓦,古朴实用。
在肇兴侗寨,有五座鼓楼、五个戏台和五座风雨桥。肇兴不仅是鼓楼之乡,也是歌舞之乡,侗族大歌、蝉歌、踩堂歌、拦路歌、琵琶歌等声调婉转悠扬,旋律优美动听。其中,侗族大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傍晚时分,本报记者抵达寨子时,天空中正下着细雨,走在青石板路上,可以看见寨子里悠闲的人们有的坐在家门前锤布、纺纱,有的坐在鼓楼下打牌、纳凉。路上游人很少,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背包客。
由于历史和地域等原因,长期以来,这一带一直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原生民族人文生态系统保存完整。“上世纪80年代之后,肇兴侗寨才陆续有游客进入,‘打花脸’等传统节目也被逐渐挖掘出来。”肇兴乡党委书记黄传文对本报记者说。
2003年,民营企业贵阳世纪风华旅游投资公司进入肇兴。“按照世纪风华公司的设想,肇兴侗寨整体打包,实行景区式封闭管理,门票等收入与当地分成。”曾经负责贵州世界银行项目的清华大学人文社会科学院教授张小军对本报记者说。
据世纪风华总经理熊希华此前向媒体介绍,到2010年,世纪风华在肇兴侗寨已投资4000多万元,建成两个宾馆,修整了游览步道,平整了4个停车场,还成立了一个30人的侗族大歌表演队。
与此同时,家庭旅馆也在肇兴侗寨兴起,到2010年,整个肇兴侗寨家庭旅馆超过100家,景区的接待能力超过10万人。2008年,仅法国、美国、瑞士等欧美国家游客到肇兴侗寨旅游的就达3万人次以上,肇兴成为贵州乡村旅游人气最旺的地方之一。
但好景不长。“从2009年起,厦蓉高速公路和贵广快速铁路的建设,给肇兴侗寨的可进入性带来了很大挑战。”黄传文说,同期肇兴侗寨景区的自身建设,也给当地旅游业带来了负面影响。
而业绩的下滑也加剧了世纪风华公司与当地政府的分歧。“当时的考虑是由政府主导,企业运作,群众参与,共同致富。”黄传文对本报记者说,但实际操作发现,完全按商业化模式的路子行不通。
他解释说,政府、企业和群众都有各自的考虑。“企业要求经济利益最大化,甚至会过度开发,群众也希望尽快赚到钱。而政府的一些想法,老百姓也不认同,甚至认为政府站在企业一方。”
黄传文并没有告诉本报记者他们与世纪风华公司究竟在哪些项目上产生了分歧,他只是笼统地说:“天长日久,双方的矛盾就会加剧、恶化。”当地村民则反映称,世纪风华公司曾一度打算封闭鼓楼,对外收取门票,但遭到了村民们的抵制。
“世纪风华已经确定要撤出了,我们正在谈回购的事。只是目前还没有就回购价格达成共识。”黄传文透露,世纪风华公司撤出后,肇兴乡会成立一家政府下辖的旅游开发公司,这样一方面便于融资,另一方面也便于管理。
“从周边其他景区的情况来看,目前这条路比较可行。”黄传文说。
肇兴乡乡长林世华告诉本报记者,肇兴有可能在今年底由乡改为镇,而设镇的标准是人均年收入在4000元以上,目前肇兴乡人均年收入只有3000多元,政府急需增加财政收入。
据黎平县旅游局透露,今年黎平县也将投入8.29亿元全力打造肇兴景区,资金主要用于景区基础设施建设,包括排污系统、步道建设等工程。
截至发稿,本报记者一直没有得到世纪风华公司有关撤出肇兴的任何说明,其在肇兴侗寨的两个酒店仍在营业。
宏村传奇
把破败的乡村包装成旅游景区,变成一条赚钱的路子,有不少失败的,也有许多成功的。中坤集团运作的安徽省黄山市古村落宏村就是一个样板。
在安徽省黄山市黟县县城东北10公里处,有一座始建于南宋绍兴元年、至今已有800余年历史的古村落——宏村。
宏村有432户1280人,现存明清(公元1368年~1911年)时期民居158幢,其中137幢保存完整。整个村落呈“牛”形结构布局,其中最为突出的是有400余年历史的月沼、南湖、水圳等水利工程,这种当时十分先进的村落水利设计,不仅为村民解决了消防用水,还调节了气温,为居民生产、生活用水提供方便,创造了一种“浣汲未防溪路远,家家门前有清泉”的生活景象。
中坤集团与宏村的合作,追溯至1997年9月6日,中坤集团与黟县政府官员在黟县碧阳山庄洽谈,商定共同组建“京黟旅游股份有限公司”,黟县以古民居旅游资源和古祠堂群建设项目土地使用权为参股方式,中坤集团以现金方式逐步投入黟县,以开发经营黟县包括宏村在内的古村落。
当年9月27日,双方正式签订了合作协议,中坤集团获得黟县宏村、南屏、关麓三个古村落为期30年的开发经营权,总投资2518万元。
而在1997年前,宏村与现在很多行将消失的古村落一样,面临着现代化冲击下的一系列问题:部分古建筑年久失修,风雨飘摇;各种新式建筑频频出现,与传统风貌格格不入;不恰当的修补,使宏村不伦不类。最重要的是人去楼空的尴尬,青壮年外出求生,古村落的文化传承面临危机。
1997年,中坤集团进入宏村,邀请清华大学、同济大学的古建筑保护专家实地考察,共同研究制定《宏村保护与发展规划》。1999年,该规划通过了国家建设部、文物管理局等有关单位组成的专家评委会的审核。此后,中坤集团按照规划要求,投入数千万元对宏村进行修复。
值得一提的是,宏村的保护性开发同样采取的是“政府主导、企业运作、村民参与”的三方合作模式,所不同的是,企业的角色在宏村很“淡”。
在当地政府的主导下,宏村建立保护管理机制,成立了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委员会和世界文化遗产办公室,综合协调、指导世界文化遗产的保护管理工作。成立遗产管理委员会、遗产保护管理监察大队和民间保护协会,强化保护工作的日常监管监控,形成了县、镇、村、民间组织四级保护管理网络。
黟县政府也制定了《黟县西递、宏村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办法》及实施细则,以政府令形式发布实施。为确保保护规划、制度与措施落到实处,黟县严格依法管理。对违法违章建设,一经发现立即拆除。自2001年来,宏村共处理违章建筑53户,面积1221平方米,拆除违章篷位摊点1353.3平方米,封墙洞22个。
中坤集团董事长黄怒波告诉本报记者,对传统建筑中坤集团采取了分级保护的措施:被列为一级保护的,实行严格保护,加强维修,用作旅游参观。采用原始材料并严格按照原样修缮、复原,严格控制并整治周围环境;被列为二级保护的,对内部、外观恢复原貌,定期维修、适当复原;对以居住为主的建筑,在不影响主体建筑的前提下,可修建辅助用房以改善居住条件;被列为三级保护的,重点保护外观,内部可适当调整更新,适应现代生活需要。
与此同时,政府鼓励村民从事传统的木雕、砖雕、石雕等手工艺品开发,售卖当地的茶叶、梅菜烧饼、野菜等特产,按照传统习惯在溪水边浣衣、用圆匾晾晒干菜等,在展现传统生活形态的同时获取收益。
2000年,宏村正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世界文化遗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考察评估的结论为“中国古村落的典型”。由于其属于企业先行介入保护后获评,因此宏村也成为全球第一个由民营企业参与管理并成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古村落。
“宏村每年数千万元的门票收入中有33%返还给当地政府与村民。旅游业已成为当地村民增收的重要途径。”黄怒波说。
目前,宏村村民有300余户在从事与旅游相关的生意,约占整个村总人数的83%。村民收入67%来自于旅游业,此外,宏村村民私人开办旅馆、饭店30多家,本村和邻村客栈床位12000多个,各类摊点、商店300多个。景区内外的商铺共为当地提供了10000余个就业机会。
我国目前有包括丽江旅游、黄山旅游、中青旅等旅游类上市公司约20家,其中不少已介入古村落的开发。
古村落保护与推土机赛跑
无论是肇兴还是宏村,在各具特色的村落中都是幸运的,至少具有乡土特色的东西被保护住了。而为数众多的村落则在经济开发的大背景下,正在从中国的文化版图中被抹去。
“在新农村建设和土地整治过程中,由于缺乏生态景观理论和技术指导,致使原有村庄的乡土气息消失殆尽,出现严重的‘景观污染’或‘千村一面’现象,导致孕育不同地域文化的生产、生态和生活的乡土景观严重受损,生物多样性降低。”在中国科协举办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国土资源部土地整理中心副主任郧文聚对本报记者说。
他告诉本报记者,通过对全国255个村庄的人居环境调查及典型案例研究显示:约60%乡村景观风貌“一般”或“差”。
冯骥才曾忧心忡忡地说:“现在中国的村落,除去西塘、甪直、南浔、周庄、同里、乌镇这所谓的江南六镇保护得还比较好外,其余基本上正在消失。”
古村落的保护正在与推土机赛跑。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普查结果显示,我国230万个村庄中,目前依旧保存与自然相融合的村落规划、代表性民居、经典建筑、民俗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古村落,已由2005年的约5000个锐减至不到3000个。
2003年以来,住建部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公布了五批共350个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名村,其中名镇181个,名村169个。然而,在现代文明与工业化的快速推进下,许多古镇在城市化进程中遭到了严重损毁,有的已经永远消失了。
“农村村寨是整个文化的资源地和持有地。这个基础一旦丧失,中华文明的多样性就会整体蜕变。”音乐制作人陈哲说。
17日,在肇兴召开的“重估乡村价值论坛”上,张小军对本报记者说,全球化的强势就在于它正全面取代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摧毁了一些从事传统狩猎业、采集业的部落文明,特别是由于经济增长的需要建设一些大型建设项目如大坝等,导致了大规模的人口迁移。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剥夺了当地居民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这实际上是将当地的文化连根拔起。”张小军说。
一个地方乡村资源的丰富程度取决于原生态文化是否多样和是否真正具有本地特色。“黎平县有403个村,我们不贪多,做10个就够了,每个村寨都有几个精品文化节目。”黎平县旅游局罗永光说。
与一些乡村资源开发的做法不同,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眼下正在与黎平县打造差别化的侗族生态旅游区。“把侗族的歌曲、服饰、建筑、饮食、工艺包括农耕文化,在不同旅游产品中进行展示。”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执行秘书长窦瑞刚说。
“只有产业发展了,才能吸引年轻人回到乡村,传统文化资源才会得以保存、创新,被不断地挖掘出来。”窦瑞刚说。
也是在论坛上,贵州省政府副省长谢庆生指出,工业化、城镇化、信息化、全球化的过程是任何人不能阻挡的,把保护简单地理解为全封闭或什么都不能改变也是不对的。比如,传统的礼仪节庆习俗以及音乐、舞蹈、戏剧等,首先是保护好产生这类民族文化的生态环境。另一个途径,是把民间的技艺提升为艺术,由专业的艺人来保存、传承它。
今年4月,国家住房和城乡建设部、文化部、国家文物局和财政部联合下发《关于开展传统村落调查的通知》,以全面掌握我国传统村落的数量、种类、分布、价值及其生存状态。按照时间表,各地省级住建部门要在本月15日之前将调查结果上报给这四个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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