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中的渡河舟桥

中国最早的渡河舟桥记录见于《诗》《书》等古典文献。如《诗·小雅·大东》：“舟人之子，熊羆是裘。”毛传：“舟人，舟楫之人。”《大东》为东方国人对西方周人压迫的怨愤之歌。周人中操弄渡船的船夫虽为低贱但为肥差，连其子也是锦帽貂裘。这里的舟应该不是一般的运输之船，而是居于东西之界的重要渡口上的渡船，必为周人所把持，并有“就业岗位”的独特性和紧缺性，方可为东人所嫉恨。

《诗经》是中国古代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前11世纪至前6世纪）的诗歌。对三千年前的社会生活有着广泛和全面的反映，形象生动。如《诗经·邶风·谷风》：“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游之。”水深的地方，最好划木筏或渡船；水浅的地方，则可以游泳过去。“方”字在这里指“木筏”或“竹筏”，含有其本源之义，即齐头并列和朝向一致，筏即用许多根竹子或木头并列捆绑而成。方形是方字的衍申意义。与此相类的还有《诗经·国风·周南·汉广》：

西安（长安）渭水古桥木桩遗迹（图片源自网络）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诗中，小伙子眼巴巴地看着汉水对面正在踏青的美丽女子，心向往之。可是汉水的江面太宽广了，别想游泳过去。估计这个小伙子哀叹自己不是游泳健将。汉江的水流太急了，“永”即涌，表示激流，所以划木筏过江很危险，太难了，太难了。方之舟之就是筏、船。

不过，“舟”字还有特别的意思。

首先，“舟”有“系”住的意义。如《诗经·大雅·公刘》：“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是指在身上系配玉石和宝刀。而且“系舟”早就成为是一个汉语词组，意思是“泊舟”。舟可顺水而下，如何逆水而回呢？静水之中可以划桨，即舟楫之利。但在急流的河水中，就得靠纤夫拉拽了。系舟或舟之系，是否与此有关？这个“纤夫”的起源推测与舟船的起源应该一样古老，就在于舟之可系、舟之必系。

（图片源自网络）

其次，舟之系泊与舟的第二个意义也有关联——“靠”字。如《诗经.大雅.大明》：“文定厥祥，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丕）显其光。”讲的是西周文王姬昌为婚娶迎亲，专门在渭河上"造舟为梁"，架设浮桥的故事，开启了我国古代有文字可考的桥梁建筑史的先河。

有学者指出“造舟”不是“制造”舟船，而是指使舟船相互倚靠、相互“系”住，就是在渭河上排列船只，跨船铺板，搭成浮桥。《尔雅》郭注：“天子造舟”为“比船为桥”，比即并列。作家流沙河在《造舟为梁说》一文中考证，“以为《说文解字》无靠字，固然。但是造字下面保留古文，舟旁一个告字。字应从舟告声，可能就是今之靠字。靠字下面是排之省，排列正是一个靠着一个。”《尔雅·释水》：“天子造舟。注：比船为桥。又：诸侯维舟。注：维连四船。又：大夫方舟。注：倂两船。又：士特舟。注：单船。”此段释义内容丰富。一是造舟即比（并靠）船为桥。二是还分为等级，诸侯为四只船相连（维舟），大夫为两只并列（方舟），士为单只。应该不是作浮桥，估计是作为游船或运输工具。观察靠字，为告字符下面为并列的非字符，告与造、非与排，即强调“并列倚靠”，为“造”字的本源意义，表示搭建、组建。看来“造船”“造房子”“造桥”比“盖房子”“架桥”要准确。

周文王姬昌娶亲造舟为舟桥的最早记录，后世演变为州桥、周桥之名，并且成为皇宫之前必须“天造地设”的重要桥梁，也是北京紫禁城金水桥的前身。

“舟”字起源很早，甲骨文中就是一只小船的形象。《山海经》曰：世本云𠔏鼓，货狄作舟。《易·系辞》曰：“刳木为舟，剡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方言九》：“自关而西谓之船，自关而东谓之舟。”看来“舟”字起源于我国东部江南地区，最早为独木舟，用于水面交通和捕鱼。考察“船”字，舟字附加沿字旁“㕣”字符，㕣即沿，边沿、水岸、山间泥地的意思，㕣与兑、悦有关系，有薄膜、滑顺、沼泽含义。所以，船字表示借助水势顺水行舟、顺流而下，专门用于交通运输的舟，正如西部地区顺河流漂流的木筏、木船，稍有别于江南水乡悠游之舟

 

《尚书·商书·盘庚中》：“盘庚作，惟涉河以民迁。……尔惟自鞠自苦，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尔忱不属，惟胥以沈。”是说盘庚登上王位以后，计划渡过黄河带领臣民迁移（迁都）。他对意见不一和反对迁移的臣民说道：你们自己各有主意，搞得走投无路，自寻烦恼。譬如坐在船上各自划桨，不仅无法渡河，还会把船打翻。如果你们诚心不合作，那就只有一起沉下去。”这应该是以舟渡河的最早的记录了。《诗·大雅·文王》也有类似内容：“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传》：“如舟在水，中流不渡，臭败其所载物。”此处的“臭”为坏、损坏含义。

《尚书》，最早书名为《书》，,是一部先秦文献汇编，内容以上古及夏、商、西周君臣讲话记录为主。因是儒家五经之一，又称《书经》。长期以来有《古文尚书》和《新文尚书》真伪之辩。但关于舟船以及渡河的记载和譬喻应是真实的，而且还有下述几条：

《尚书·商书·说命上》：“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譬如渡大河，要让你制造船和桨。

《尚书·商书·微子》：“今殷其沦丧，若涉大水，其无津涯。”现在殷商恐怕要灭亡了，就好像要渡过大河，可是几乎找不到渡口和河岸。

《尚书·周书·泰誓》：“惟十有一年，武王伐殷。一月戊午，师渡孟津，作《泰誓》三篇。”《尚书·周书·武成》：“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俟天休命。”到了戊午日，伐纣大军渡过孟津。癸亥日，在商郊布好军阵，等待上天的决定。孟津位于洛阳以北，是最早的黄河渡口之一，是河洛文化的发祥地。可以看到，殷商之时，比较稳定的也是专门的黄河渡口已经形成，也就具备了专门的渡船和船夫。

《尚书·周书·武成》：“散鹿台之财，发钜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散发鹿台的财货，发放鉅桥的粟，向五湖四海施行大赏，天下万民都心悦诚服。“钜桥”一说是商纣王用于存储粮食的仓库，一说是一座大桥。释为桥梁比较合理，所以有说此“钜桥”为中国历史记录最早的桥梁，时间在商末周初，成为地名。

《尚书·周书·大诰》：“已！予惟小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攸济。”唉！我要是准备渡过深渊，那么我应当前往寻求我能够渡过去的办法。

《尚书·周书·君奭》：“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现在我姬旦就好像游于大河，我和你（君奭）应该一起前往谋求如何渡过。

《尚书·周书·君牙》：“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我心里的忧虑危惧，就象踩着虎尾和走在春天的冰河上。蹈即履，见《易·履》：“履虎尾，不咥人，亨。”王弼注：“履虎尾者，言其危也。”踩老虎尾巴和捋老虎胡须，都是非常危险的。“初九，素履，往，无咎。”素履即光脚趟河，河水比较浅为兑，碰到沼泽或结了冰就比较危险了。

《尚书》中的“涉”“济”“游”等字都有“渡”的意思。《诗经·大雅·公刘》也有：“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乱，指强行横渡。涉本为蹚水过河，已经扩展到渡了，但还是更加强调步履、走过，如踏冰过河、踏磴步桥即渔梁过河；游即浮水游过去；济为凭借舟船等过河工具渡河。

2021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