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是纯正的京籍人士,但自认绝对代表不了北京,哪怕是文字这个精神文化层面;但对于“主”,我可以昂首挺胸的去描写,“主”不同于“家”,这个“家”指的是某种领域的“大家”——歌唱家,作家,等等。说句题外话,现在这个艺术扭曲的时代已经没有侯宝林、郭兰英这样的“家”了,你不能奢望选秀女孩是歌唱家,郭德纲先生也每每在公众场合表明自己是相声演员的身份,而且是非著名的演员。而“主”的范畴就很广,业主、车主,顽主、玩主,艺术家必须是大众来判定是否符合的,而主不用,主很草根。 对于wan主这个词的拼音读法,我在少年时代便有所耳闻,而且那时听到的wan主很亲切,因为是京片子音调儿的——玩儿主,注意wan后面是有儿话音的。我小时候住在北海后门附近,胡同里各类“主儿”们很多:有钱的主儿、没钱的主儿、还有漂亮妞儿名花有了主儿的;胡同里也有公认玩儿的主儿,比如我住的院儿里有个张叔,参加过对越反击战,是炮兵,喀秋莎火箭炮,轰死过三十多个越南人——这是张叔说的,不是官方数据。有一次张叔和一个北京战友在院里搭了个小桌,喝酒,后来喝多了,他们就哭,当时我手里拿着半拉西红柿,蹲他们边上听,大概意思是他们那个班就活了他们俩人,喀秋莎这种炮打完了一组就得赶紧换地方,火力太明显,敌人通常很快就锁定并打回来。当时张叔这个炮兵班打了一组后,四川班长说在打几炮,轰死这帮龟儿子,如你所知,他打爽了!张叔和北京战友没听命令,跟边上的小吉普车跑了,吉普开出去没多远敌人的炮就打过来了,最后找到四川班长的遗体时,最多几两的肉。 据胡同里的大人们说,张叔参军前是个玩儿的主儿。 什刹海这片地方的氛围很不错,柳树成荫,湖水荡漾,郭沫若等雅士都曾居住于此,北京城的玩主们虽多数和雅沾不上边,但附庸风雅是不犯法的,那个时代没互联网,没KTV,台球风靡起来也是八十年代的事儿了,那个时代大家的娱乐节目大多是夏天游泳、冬天滑冰,这俩项目如果玩的好往往能让人刮目相看,还能顺便拍个婆子,巧的是这俩项目什刹海都能提供。 很多北京玩主喜欢出没在什刹海这个地方的原因,还有几点需要补充:这里有什刹海体校,北京玩主威望显赫的那个时代,同时也是冷兵器时代,那个军政合一的年代对木仓支的管制比现在要严格,玩主们装备的武器大多是管儿叉、军刺甚至板砖之类,所以玩主是个练家子是非常有用的,体校的武术、摔跤都很牛逼,李连杰不就是什刹海出来的吗。那时候玩主圈子里一喷,谁谁是撂跤的,这人肯定挺拔份,就算是体校练短跑的也拔份,打架的时候打不过能跑,而且能跑的出去。约架的时候带个练家子,保险系数登时会加强不少,我小时候后海河沿儿有块地,一些玩主经常在这里约架,直到后来那地方立起一个打太极拳老头儿的铜像,便没人约架了,我一直觉得那铜像挺诡异的。另外什刹海附近还有马凯,还有小吃、小饭馆儿,玩主们耍完了、打完了可以去找这些地方填饱肚子,老莫在一些影视剧里已经被神话了,老兵可以花爹妈的钱,但它和绝大多数草根玩主都沾不上边。 我伟大的张叔就生长在什刹海边上,而且在体校练过武术,舞刀弄枪这东西和搞乐器差不多,玩乐器的人,带眼儿的、带弦儿的都能弄出响儿来,玩武术的也是,张叔刀剑棍都耍的不错,而且他一米八十多,很魁梧,玩主们约架时如果能叫上他,这架打赢的概率很大,事实上有时候都打不起来,带上他首先就有威慑力,约架前肯定得先盘盘道,威慑力这东西这时候就显露出来了。历史上能杀得曹营七进七出的赵子龙没几个,张叔叔在能打,几个玩主板砖一起招呼上也完了,所以更多的是威慑力,比如影视剧里的李援朝,小混蛋等等都是或名声或身手威慑力强,和张叔一样,板砖一起招呼上也不行。 上面提了很多我张叔的故事,但并不代表我要以他为题材写个小说,那个时代北京四九城玩主众多,身高体重、背景出身,甚至性格性别都不一样,我只能以我熟悉的玩主去映射这个群体,群体中虽然人各有异,但我所了解有两点大家是共通的。有义气,那个年代义字是值钱的,所以往小了说有玩主,往大了说有江湖,后来义越来越不值钱了,江湖也就没了,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是的,有义、有江湖的时候你挨的是对手一刀,没了义,朋友背后来一刀,这是江湖吗? 第二,有义,有江湖的那个年代,玩主们大多缺乏信仰和希望,胸前别个伟人章,信仰主席?心里是,可没见过本尊,而且伟人没教、也没指示玩主们拿铁棍磨个管儿叉去攮人;希望有个好未来?玩主一刀子下去,别在想当干部了;希望挣钱?那不是玩主,是顽主——这也是我这篇文章比较重要的要划分的区别。 玩主(玩儿的主)和顽主是一个概念吗?这个命题似乎没什么意义,吃饱了撑的;但伟人说过:万事就怕认真二字,而且作为北京人,很多文化词汇的说法儿还是需要去深挖一下的,康爷要办这个北京文化的网站,我感觉这个事儿就很不错,它可以区别出说西直门的有可能是北京人,但说西直门儿肯定是外地的,这就好有一比,电视上某天出来个满嘴台北腔儿的歌星,百度一查资料,丫原来是东北的。 前面说过,玩主(玩儿的主儿)这个词汇我是很小的时候便听过,后来看到王山先生的《血色青春》和王朔的小说改编的电影《顽主》时,我便有些彷徨,王山先生笔下的北京爷是“玩主”,这点包括后来都梁先生的《血色浪漫》中也是,这些北京爷大多是有义气的、喜欢干架的社会边缘人士;而《顽主》中那三位爷没打过架,虽然也是边缘人士。 以上几位作者都是京籍,作为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士,撰写时的措词想必是很严谨、很权威的。这里不是做文字游戏,西直门和西直门儿是有差别的,事实上顽主和玩主也是有差别的。顽主那三位爷在电影里开创了一个边缘化的、与当时社会不太相符的,全新经营理念的3T公司,观众们欣赏电影过后,觉得这个事儿,这个3T公司很好笑,很幽默,但如果把它放在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便不新鲜了,同样是边缘化,现在这个时代凤姐比3T公司强悍的多,凤姐也是顽主,和《顽主》里的三位爷一样的玩世不恭,但凤姐和三位爷都不是“玩主”,他(她)们对面前的敌人不凶狠,不骄横,而具备以上两点素质的是陈成、白脸、钟跃民,小混蛋,他们是玩主。 现在回到我伟大的张叔,据胡同里的大人们说,张叔参军前是个玩儿的主儿,“大人们”里有解放前吹糖人儿的老头儿,有经历过红八月的红小兵,还有警察。张叔复原后民政没给安排什么好工作,让他去北京动物园喂动物,张叔认为自己不是个有爱心人士,对人没爱心,战场轰死三十好几口子,对小动物就更没爱心了,于是张叔八十年代去苏联倒腾衣服,生意过程的一年里挂了三条命案,一条是同行,一浙江人的,另两条是老毛子的。我姥姥当时是居委会主任,有一天警察和我姥姥聊天,我听他说“张犯真是个玩儿的主儿,俩老外拿着左轮都让他给灭了。”我以前一直觉得“玩儿的主儿”是个对人极高、极正面的评价,听到警察这句话后,我开始怀疑,我小时候信息是闭塞的,希望是美好的,我坚信西点军校的美国兵也学雷锋,坚信好好学习文化就能做个机关领导。我开始觉得玩儿的主儿是个贬义词,和这人是个“操蛋的主儿”“SHABI的主儿”差不多,直到后来我听到坊间关于张叔的事迹,才重新觉得玩主是个好词。在苏联俩毛老子持枪抢劫了一帮北京哥们的货——“一帮”至少有10多人,而对家就俩老外,后来这一帮里有人说老张是个玩儿的主儿,找他给报仇吧,张叔拿了把救生刀,给俩老外都捅死了。那一帮人后来问“老张,你不怕啊?老外有枪。”张叔说,那左轮枪是真的,但没子弹,要有子弹我才不去呢,我又他妈不是SHABI。 是的,玩主不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在小时候,我吃着半拉西红柿,蹲在院里听张叔和战友回忆四川班长被炸成剩二两肉的时候,我曾经鄙视过张叔,觉得他是胆小鬼,玩主还怕死啊?而且坊间还传说张叔在战争间隙还忙里偷闲抢过敌国老百姓的东西,烧过人家房子,我觉得这和《地雷战》里的鬼子差不多,我对张叔的鄙视是很发自内心的。如同到今天,很多人眼里玩主也是流氓的代名词,但黑格尔早有定论——存在即是合理,影视剧里的玩主小混蛋是个流氓,但如果没有阶级仇恨——不上纲上线来讲,老兵和胡同串子确实代表两个阶级,小混蛋总不会天天拿刀捅胡同串子玩儿;我那半拉西红柿快吃完的时候,隐约间听微醉的张叔说了这么句话:我见到越南人,不管当兵的还是老百姓,就想起丫小四川那几两肉。 无论顽主和玩主区分开来有没有意义,但作为北京人,我更愿意对这个群体用玩主这个称呼,“玩儿的主儿”们的精神世界是纯净的,能玩儿,会玩儿,敢玩儿,为了义,这义不是许三多说的活的就要有意义的“义”,有意义的事儿要谁来评判?道德?国家?还是什么?而义气只要自己和朋友知道就好了,人活一辈子,本就很累了,活的像个玩主是洒脱的,舒服的;活的是否有意义和活的生否向上或颓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没有了义,江湖已经不在,那个火红时代的玩主们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现在没有人约架,看谁不顺眼,直接找专业穴头雇俩人就要了对方的物件儿甚至命,对玩主们我们更多的只能去回忆,或者在影视剧或文学作品中品味了。北京话里可以说玩儿的主儿,但不能说顽儿的主儿,那和西直门儿一样,那个人他不是北京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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