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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曾经的那些鸟市

2023-2-12 11:53|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曹磊|来自: 旧京图说

摘要: 2010年以前,阜成门老官园鸟市周围,老能见着几位四五十岁,敦厚的北京大姨儿。离着老远看见逛鸟市的闲人,尤其是花钱大手大脚,容易当冤大头的年轻人,必定会有一位大姨儿慢慢悠悠遛达过来,不紧不慢、轻声细语地吆 ...

2010年以前,阜成门老官园鸟市周围,老能见着几位四五十岁,敦厚的北京大姨儿。离着老远看见逛鸟市的闲人,尤其是花钱大手大脚,容易当冤大头的年轻人,必定会有一位大姨儿慢慢悠悠遛达过来,不紧不慢、轻声细语地吆喝一声:“要......小狗儿吗?......谁要小狗儿......”

“要”这个字咬音咬得短而重,“小狗儿吗”几个字说得含含糊糊,尾音拉得却挺长。长短轻重几个音儿,京腔京韵,从大姨儿嘴里飘出来,再兜着后脑勺儿灌进“准冤大头”的耳朵里,感觉就像三四十年以前,清早起来,胡同里的老街坊端着撇溜、撇溜的搪瓷尿盆跟公共厕所门口儿打个照面儿,顺嘴招呼一声“呦呵,够早的啊!吃了吗,您那(nèi)”,那么坦然、自在。

我那时养着好几只“轻金”购自老官园的宠物,隔三差五就得上鸟市转悠一圈儿,替家里的几位爷采办伙食。去的次数多了,跟几位大姨儿混了个半熟儿脸,每回听见她们吆喝,都要呲着牙,咧着嘴,傻乐几下儿。赶上大姨儿心情不好,人家没准还得一翻白眼,怼回来一句:“听我吆喝你就乐,听我吆喝你就乐,乐什么呀?有什么可乐儿哒?”

1

隆福寺夹道——狗势

老北京有句骂人用的俏皮话,隆福寺夹道——狗势(市)。街坊四邻要是有那种人性特别差的主儿,碰见比他横的就哈着人家,碰见比他怂的呢,就抡圆了欺负人家,见着怂人搂不住火儿,逮着蛤蟆必须得攥出尿来。胡同里的老人,搬着板凳儿,提搂着马扎儿,坐在胡同口儿的大槐树底下,摇着蒲扇,逗牙签子,扯闲白儿的时候,就可以给他这么一句评价:“那孙子,忒不是东西,整个儿就一隆福寺夹道!”

“隆福寺夹道”算哪门子的骂人话呢?

这事儿掰扯起来,根儿得往100多年以前捯。那时候北京城里的好多庵观寺庙都有定期庙会,意思跟眼下的农村大集差不多,不光卖各种日用品,也卖花鸟鱼虫。东四那边的隆福寺,按当时的规矩,阴历每月逢九、逢十办庙会。隆福寺旁边有条小胡同叫隆福寺夹道,扎堆儿卖的全是花鸟鱼虫,尤其是卖狗特别有名,大伙都管那地方叫狗市。老北京人拿地名说事,借了个谐音,从此留下一句俏皮话,隆福寺夹道——狗势。

有爱鸟人,就有贩鸟人。老北京所养的鸟,大多数来源于庙会,隆福寺庙会、白塔寺庙会,随处可见鸟笼云集。自清末以来,北京就有专门的鸟市,比较有名的是官园、西直门、马甸、日坛、白石桥,一些有名的公园门口也常常看到卖鸟的人。
隆福寺鸟市。

遛鸟小憩

挑担卖鸟

老人逗鸟

白塔寺开庙会,也有一个专门的花鸟鱼虫市场,差不多都就在今天的宫门口一带,叫元宝胡同。1960年,元宝胡同的鸟市随着白塔寺庙会一块儿关张歇业,这一歇还就歇了20来年。20世纪七十年代末,老北京人兜里有了俩闲钱儿,多少也就有了点闲心,打算把当初提笼架鸟的那点喜好重新捡起来。白塔寺周围的好多胡同当时已经拆了,盖了不少小平房、简易楼,元宝胡同早就没了。可是北京人的性子轴,爱钻牛角尖,玩就必须玩得有传承、有规矩。老鸟市没有了,再找地方玩,也得近近边边跟它周围找,不能忘了传统。

白塔下的庙会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20世纪50年代,解放后的白塔寺庙会,仍然广受群众欢迎。

这么一来,白塔寺西边,阜成门立交桥东北角的绿化带就冒出来一个自发的鸟市,折腾得还挺热闹。1980年7月,有一位叫王金莉的女中学生给有关部门写信反映情况,说是阜成门那帮玩鸟的见天儿跟这闹,环境脏乱差,社会治安也不好,必须得使劲管管。有关部门知道这事以后,挺重视,就跟现在的梅兰芳大剧院楼下,中国少年儿童活动中心对面的马路边上盖了两排红砖墙、石棉瓦顶子的大棚,把阜成门的这帮人归拢过去,统一经营、统一管理。

2

官园=官菜园

老北京人约定俗成管少年儿童活动中心那片地方就叫官园。好多70后、80后小时候跟着父母、老师去活动中心搞活动,看《天书奇谭》,都得告诉别人说:“姆(我)们去官园儿!”少年儿童活动中心是大官园,跟它对应,眼下青年宫后身儿,西城区图书馆旁边还藏着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公园。这个公园的正名叫小官园。

话说到这,官园干嘛非得叫官园呢?

明朝洪武十七年,公元1384年,朱元璋跟南京修了一座道观叫朝天宫,算是皇家专用的寺庙。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朝天宫是皇上修的,地位自然比别的道观都高,观里的好多道士都有品级,级别最高的叫左演法,从六品的官衔。左演法手底下有个衙门叫道禄司,全天下只要跟道教沾边儿的事,全归他们管。永乐皇上把国都从南京搬到北京以后,道禄司还留在南京,办什么事都不方便,后来干脆照着南京朝天宫的样式,跟北京又修了一座朝天宫。北京朝天宫的范围,差不多就是今天西二环往东,福绥境往西,西内大街往南,阜成门内大街往北,这么一大片地方。

阜成门,元朝那会儿又叫平则门。老式年间,北京小孩有首歌谣,叫《平则门,拉大弓》。这首儿歌开头唱的就是朝天宫......
《平则门,拉大弓》


平则门,拉大弓,前边就是朝天宫。

朝天宫,写大字,前边就是白塔寺。

白塔寺,挂红袍,前边就是马市桥。

马市桥,跳三跳,前边就是帝王庙。

帝王庙,绕葫芦,前边就是四牌楼。

四牌楼东,四牌楼西,四牌楼底下卖估衣。

四牌楼南,四牌楼北,四牌楼旁边喝凉水,

歇歇腿,抽袋烟,拐弯就是毛家湾。

毛家湾儿,扎根儿刺,北边就是护国寺。

护国寺,卖大斗,前边就是新街口。

新街口,卖南糖,前面就是蒋养房。

蒋养房,别烟袋,前面就是王奶奶。

王奶奶,啃瓜皮,前面就是火药局。

火药局,有钢针,前面就是北城根儿。

北城根儿,晾尿盆,拐弯就是德胜门。

德胜门两头缩,周围都是穷人窝,

晴天一身土,雨天趟大河,

夏天光膀子,冬天缩着脖。

1917年,从瓮城内拍摄的阜成门城楼。阜成门元代叫平则门,京西门头沟的煤车多从此门出入。因“梅”与“煤”谐音,故煤栈客商在瓮城门洞内募捐雕了一束梅花。西德尼·甘博摄

这么大一座道观,成百上千人见天儿吃喝拉撒,后勤保障必须得跟上。朝天宫的道士自力更生,跟现在少年儿童活动中心那片地方开荒种地,弄了个菜园子。普通老百姓的菜园子,只能叫菜园子。朝天宫管着全天下的道观,大小也算是个衙门,有官方背景,大伙就管他们的菜园子叫官菜园,简称官园。明朝天启六年,朝天宫好不秧儿地着了一把大火,最后烧得光剩下俩地名,一个是宫门口,再一个就是官园。1980年,鸟市从阜成门搬到少年儿童活动中心对面儿,占的是当初官园的地方,所以报户口的时候名正言顺得了个名,叫官园市场。

3

鸟市走了,拉面还在

1990年亚运会以前,北京整修二环路,盖立交桥。官园市场一分为三,花、鸟、鱼分家散伙。鱼市搬进了西直门内南小街、大鞍胡同的3个彩钢板大棚;鸟市放在老西直门立交桥东南角,差不多就是现在成铭大厦那块地方,变成了露天市场;花市呢,又挪回阜成门,只有周六、日开市两天,平常不营业,人气儿也就没有鱼市、鸟市那么旺。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北京的玩主儿连着掀起了三股流行风,简称“三疯”——花疯、鸟疯和鱼疯。花疯、鸟疯还在其次,最火的就数这个鱼疯。也不知道谁先带的头,一股风儿刮起来,传统的大金鱼立马不吃香了,金龙、银龙、地图鱼、黑玛丽、白玛丽、金菠萝、蓝菠萝、吻嘴儿、红箭、小孔雀成了那几年市面上最时髦的观赏鱼。

每到节假日,西直门南小街那是人挨人、人挤人,买鱼的、卖鱼的掺和到一块,水泄不通,推着自行车都走不过去。本钱大的鱼贩子,都是蹬着小三轮。小三轮后头捎着一个泡沫箱子,箱子里放着成袋的热带鱼。本钱小的卖鱼人,干脆弄个塑料袋,装上鱼和水,打上氧气,系严实了,跟揣蝈蝈葫芦似的,鼓鼓囊囊直接往怀里一揣,冬天能给热带鱼保温,还不显山、不露水,不容易让市场管理员给逮着。碰见合适的买主儿,再蔫么悄动把鱼掏出来,让人家瞧。买主儿接过塑料袋,高高举起,对着光,仰着脸,眯缝着眼睛,一条、一条认真品评。觉得没毛病,挺满意,从兜里摸出几张钱,往卖鱼的手里一塞,然后照方抓药,也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往怀里一揣,一只手还得跟外边隔着衣服护着点,遛遛达达接茬儿逛,什么都不耽误。
鱼市、鸟市每天这么多人逛,吃喝拉撒也是个问题。大概是1989年前后,一位三十来岁的北京大哥,紧挨着鸟市,跟老西直门立交桥东南角的自行车匝道上摆了几张白茬儿木头桌子,露天卖牛肉拉面。寒冬腊月,手里提搂着鸟笼子,怀里揣着热带鱼的老爷们儿,坐在立交桥下,啼哩吐噜吃拉面,碗里呼呼呼直冒白气,脑瓜顶儿上呼呼呼也直冒白气,桌子旁边叮了当啷,来回老过自行车,成了那几年西直门的一景儿。

鸟市的这个拉面摊,利滚利,买卖越做越大,索性跟西直门立交桥旁边盘了个门脸儿。卖拉面的大哥指着立交桥说事儿,给自己的买卖起了个字号,叫桥头拉面。这两年,不少讲1990年代北京生活的电视节目,包括网上的很多资料,都特容易把桥头拉面跟也在西直门开了好多年的马世娃拉面弄混了。要说起来,这两家拉面馆其实特容易区分。马世娃是清真馆子,自打开张就只卖牛肉拉面。桥头拉面是大教馆子,除了牛肉拉面,捎带手也卖老北京打卤面和卤煮火烧。

1999年,西直门立交桥拆旧盖新,鱼市和鸟市搬回到阜成门东北角的出生地,成了好多人记忆里的那个老官园。西内南小街的鱼市后来成了和公主坟齐名的手机一条街,好多北京人的第一台诺基亚应该都是跟那买的。借着手机一条街,还有北京北站趴活儿“的哥”的人气儿,桥头拉面守着新西直门立交桥,又红火了挺长时间,直到前些年西内平房区拆迁改造。
2018年,搬迁到北洼路军乐团旁边的老官园市场已经变成了工地,反倒是淡出北京人视野好几年的桥头拉面回归西直门,在高梁桥附近找了个门脸儿,重张开业。冬日正午,周围写字楼上班的白领们呼朋唤友,吆五喝六,拥挤在面馆里。拉面锅冒出的白气和人嘴呼出的白气水乳交融,氤氲蒸腾,在玻璃上凝成厚厚的一层露珠。隔着玻璃向内张望,能看见的只有一个个模糊的身影,一碗碗模糊的拉面。那感觉就仿佛我们曾经的生活,远看清晰无比、恍如昨日,走近细看反而恍恍惚惚,抓不住,也摸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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