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王府 | 一门双龙皇恩厚（下）

明相故宅 成王府邸   

光绪十四年（1888），奕譞奏请如雍正帝将其在藩时的亲王府升为潜龙邸故事，将光绪帝出生的醇亲王府（南府）上交朝廷改为潜龙邸，请另赐府邸。慈禧太后当即准奏，将什刹海后海北沿橚贝子府（橚贝子即毓橚，是成亲王永瑆的后人。因毓橚爵位已降为贝子，故不能居住在亲王府中，王府应交还朝廷）赐给奕譞为新王府，是为醇亲王府（北府）。

末代皇帝溥仪在醇亲王府（南府）

醇亲王府（北府）在康熙年间曾是明珠的宅院。明珠，纳兰氏，满洲正黄旗人，生于天聪九年（1635）。其父尼雅哈率族人归顺后金，其妻为英亲王阿济格之女，其长子就是名满天下的纳兰性德。明珠11岁时随清军入关，他自幼聪明好学，博闻强记，“辨若悬河，兼通满汉语言文字”，富于权谋胆识。

武英殿大学士 纳兰·明珠

（电视剧《康熙王朝》剧照）

康熙十二年（1673），三藩乱起，时任兵部尚书的明珠力请撤藩平叛有功，深得康熙帝倚重。康熙十六年（1677），明珠升任武英殿大学士，编纂《大清会典》。其间，与索额图互植党羽相互倾轧，又助皇长子胤褆拉拢大学士余国柱等人，成为“长子党”核心人物。康熙二十五年（1686），明珠兼任《大清一统志》总裁官。同年四月，明珠晋太子太师，后连晋太子太保、太傅。

《大清一统志》

康熙二十七年（1688），明珠因广结党羽、买官卖官等八项罪名，被御史郭诱弹劾，后革去大学士职，改内大臣留用。康熙二十九年（1690），明珠与索额图参赞军务，随同裕亲王福全征讨噶尔丹。因未能追击败逃的噶尔丹，明珠被降四级留任。后来，明珠在康熙帝亲征噶尔丹时负责督运粮饷，因功官复原职。康熙四十七年（1708），明珠去世。

位于什刹海北沿的这座宅院，自明珠购置后，又历经纳兰性德、纳兰揆叙等六代人居住，前后近百年。曾经严绳孙等布衣名士，经常与纳兰性德在明珠宅西园中的渌水亭、通志堂、花间草堂等处诗酒唱和，文人雅集。其中尤以在渌水亭频繁，富于盛名。

张先得绘明珠邸园复原鸟瞰图

乾隆五十五年（1790），明珠的后裔纳兰承安因得罪了和珅，被后者罗织罪名抄没宅院和家产。后来，和珅将此宅占为己有，改为别院。

嘉庆四年（1799），乾隆帝驾崩，嘉庆帝赐和珅自尽，抄没其家产，并将此宅赐给了自己的哥哥成亲王永瑆，是为成亲王府。

永瑆是乾隆帝的第十一子，生于乾隆十七年（1752），生母为贵妃金佳氏。永瑆聪慧好学、诗文俱佳，在书法方面尤具天赋，“幼时握笔便波磔[zhé]成文”，得到父皇和上书房师傅们的赏识。乾隆帝很喜欢这个能诗善书的儿子，但觉得他书生气过重，缺乏治国理政的才干，没有立他为皇位继承人。

和硕成亲王 爱新觉罗·永瑆

在诸兄弟中，与永瑆关系最好的就是皇十五子永琰（即后来的嘉庆帝）。两人经常一同随驾巡幸、涉猎游赏、赋诗品画等，关系非常亲密。因此，嘉庆帝掌权后，打破雍正朝以来亲王不入枢廷的惯例，命永瑆参与军机处事务并总理户部三库，依为臂膀。

然而，永瑆在政务方面的才能并不出色，甚至被指为“遇事模棱，不竭力以报效”，而且也没有雍正朝时怡亲王胤祥那样谦恭退让的处世韬略。同年十月，嘉庆帝发布上谕：“自设军机处无诸王行走，因军务较繁暂令永瑆入值，究与国家定制未符”，以此免去了永瑆在军机处的工作，但仍然留他在内廷供职。嘉庆二十年（1815）五月，永瑆代祭地坛时，因赞引官之误而有违礼节，嘉庆帝以此为由罢免其一切差使，命其闭门思过。此后的几年里，永瑆基本以闲散亲王身份居家度日。道光三年（1823），永瑆病逝，年七十二岁。

永瑆《临欧阳询帖》

永瑆虽然在政治舞台无所作为，但他在文坛上却是当时宗室中的领袖人物。他的书法自少年时期便已有很深造诣。当时，永瑆与翁方钢、刘墉、铁保并称“翁刘成铁”，为清代中期书法四大名家。除了书法，永瑆在诗文绘画等方面也名重一时。他的诗文主要收录于《诒晋斋集》和《仓龙集》中。震钧《天咫偶闻》说他“学问之渊雅、风度之高迈，置士大夫中亦当居第一流”。

《诒晋斋集》

步步高升 末代摄政   

在搬入新家前，奕譞对原成亲王府进行了修缮。醇亲王府（北府）是由东部府邸和西部花园构成。奕譞除了将府邸中路门楼、殿宇翻修一新外，还重点整修府邸东、西院和西花园。

清末醇亲王府（北府）位置及范围图

他在东院新建任真堂（奕譞子孙读书的书房）、树滋堂（奕譞之孙溥杰的住所）、信果堂（后罩楼）等院落。在西院新建宝翰堂（大书房）、九思堂（正厅）、思谦堂（王妃住所）三座院落。对于西花园，奕譞首先是疏浚了园中的河湖水道，接着重修戏台及其北面的乐寿堂、畅襟斋等建筑。花园内的听雨楼、箑[shà]亭小巧玲珑，游廊曲栏穿插任意，山石花木点缀随心，整个花园格调清新、横生妙趣。

醇亲王府（北府）及花园复原总平面图

光绪十五年（1889），醇亲王府（北府）修建完毕，奕譞一家正式迁入居住。可转过年，奕譞便病故了。他去世后，光绪帝亲到府中祭奠，赠谥号为“贤”，并命在醇亲王南、北府内各建一座醇贤亲王祠。醇亲王爵位由奕譞第五子载沣承袭。

载沣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年仅两岁就被封为“不入八分辅国公”，7岁时晋封“奉恩镇国公”，8岁时承袭和硕醇亲王爵位，12岁时赏戴三眼花翎，18岁时受命为“内廷行走”，可谓一帆风顺。

第二代和硕醇亲王  末代摄政王

爱新觉罗·载沣

光绪二十七年（1901），慈禧太后将荣禄之女瓜尔佳氏指婚给19岁的载沣为妻。荣禄曾在囚禁光绪帝、捕杀谭嗣同等事件中立下大功，是慈禧太后的心腹重臣。

直隶总督 瓜尔佳·荣禄

荣禄身兼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等要职，在军机处领班多年。瓜尔佳·幼兰是他的第八女，机灵干练、泼辣好胜，连慈禧太后都敢顶撞。据说慈禧太后曾对荣禄说：“你的八妞儿很顽皮，谁都不放在眼里，连我都不怕。”慈禧太后此举可谓是一举双雕——荣禄是她的宠臣，瓜尔佳氏是她的养女，一举便牢牢控制和笼络了两个当朝显贵。载沣的生母刘佳氏十分愤怒，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因为是太后指婚，所以载沣婚礼的一切礼仪远高于亲王仪制，接近于皇子的规格。

眼见载沣按照自己的安排一步步前行，慈禧太后很是满意，前途似锦的官运于载沣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醇亲王府（北府）银安殿

光绪二十九年（1903）春，载沣被任命为随扈大臣。次年，载沣被任命管理健锐营事务。光绪三十三年（1907），载沣受命在军机处作见习大臣，意味着其从此开始成为清朝最高权力机关的领导成员之一，开始掌握军政大权。

载沣从父亲身上学到了“歉抑退让”，但其处事能力却远逊色于奕譞。这也为后面所发生一系列事情埋下了伏笔。

光绪三十四年（1908）十月，光绪帝病重。同样疾病缠身的慈禧太后为了自身利益，替无子的皇帝选中了载沣长子溥仪为储君，入宫教养，同时封载沣为摄政王。据说溥仪被接进皇宫的当晚，刘佳氏直接昏死过去，醒来后更是恨恨说道：“抢了人家的儿子不算，还要抢人家的孙子！”而载沣本人性格颇似其父奕譞，虽然深感意外且不满，但也只有接受的份儿了。

载沣和溥仪（站立者）合影

不久，光绪帝和慈禧太后相继去世。2岁的溥仪随后即帝位，是为宣统帝。而载沣则开始监国摄政，成为了清朝实际统治者。

无力回天 释然洒脱   

载沣摄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足疾”为由，解除袁世凯的一切官职，让他回籍养病。

载沣此前曾出使德国，此行对他来说最为深刻的印象就是德国的军事制度。回国后，载沣就即刻奏请设立贵胄学堂，专门为皇室培养军事人才。因此，载沣摄政后就立即着手依据德国军制创建禁卫军，自任军统。不久，清廷复设海军部，载沣任六弟载洵为海军大臣。随后，清廷再改革军制，设立军谘[ zī ]府（即仿照德国、日本的“参谋本部”制度，行使军队建设与调度、军事教育与军官任免、战略与情报分析等职责），载沣任七弟载涛为军谘大臣。宣统元年（1909），载沣代皇帝任全国陆海军大元帅，宣布统一全国军政大权。

载沣的六弟多罗贝勒载洵（右）、七弟多罗贝勒载涛

载沣虽然推行了很多举措，也很想有所作为。然而，他大肆依靠皇室和满洲亲贵，无形中加剧了皇族与汉族大臣之间的矛盾。而这些亲贵们又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用。比如贵胄学堂的原意是为皇族抓军权而培养军事人才的，但那些皇室成员似乎都不是那块料。据记载，这些王公贝勒或宗室子弟每日到堂还必须由教习派人去请，最多时竟要请上四五次才勉强到场。每日用餐人均七八两银子，一人一席，极尽丰厚精美，稍微不顺便飞盆掷碗，大加呵斥。

清末内阁——西方人制作的明信片

政务本来就错综复杂。与此同时，愈演愈烈的皇族内斗更是让载沣束手无策，导致他把更多精力花在处理家族矛盾中。

在很多人眼里，载沣是一位性情温顺的王爷，既无远大的政治抱负又缺乏高超的政治手腕。他显然无法跟清军入关后同样为摄政王的多尔衮相提并论。这也注定了老好人载沣无法在王朝末日下力挽狂澜。

醇亲王府（北府）正寝殿

据说他的两个弟弟载洵、载涛倚仗着太福晋的支持，经常提出各种要求，载沣不得不满足他们。例如载涛因曾游历西洋，主张大借外债兴办新式陆海军，并主张剪辫。载沣的族兄载泽，因和载洵、载涛兄弟不和，又仗着自己是隆裕太后的姐夫，把度支部尚书兼盐政大臣的肥缺搞到了手，趁机中饱私囊。广东道御史胡思敬两次弹劾两广总督袁树勋贪腐，举证的两处赃款都涉及载泽。奏折递上去的第二天，载沣就召载泽入见，把奏折给他看，载泽供认不讳。结果载沣竟说：“既然确有此事，就不必交查了。”载泽走后，认为载沣必然要处分自己，一直胆战心惊。可过了好一阵子，载泽都没收到任何消息，原来载沣真的将奏折搁置不办。

载洵（左三）、载涛（左五）等王公贵族合影

奉恩镇国公 爱新觉罗·载泽

正是由于载沣的放纵和无力，使得许多皇室亲贵任意胡来，大大破坏了政治风气。

不仅如此，载沣身为摄政王，对于当时皇族内部派系争斗也无计可施。当时分为几个派别：庆亲王奕劻、载振父子一党；贝勒载洵出任海军大臣，兼办陵工，党羽毓朗、载搏担任了训练禁军大臣，合为一党。贝勒载涛拿到陆军部实权，和良弼等结为一党。第二代恭亲王溥伟自持是道光帝的长曾孙，身份特殊，和宗室诸王和贝勒都合不来。当初，溥伟认为不论祖上功绩、血缘远近、年龄大小自己都是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结果没想到等到了溥仪继承大统的结局。这也导致溥伟在宣统一朝备受载沣一系的猜忌。末代肃亲王善耆[qí]原本管理海军，被载洵夺权后，占据民政系统，兼管警政，是为一党。镇国公载泽把持财政大权，创设监理财政官、盐务处，又为一党。

末代和硕庆亲王 爱新觉罗·奕劻

奕劻之子固山贝子载振

各个党派，谁都不服谁。虽然载沣是摄政王，但也控制不了众人，这就将他置于一种非常尴尬的局面。朝野上下也是议论纷纷，都说庆党贪鄙、肃党龌龊、贝勒党浮薄、泽公受人拨弄。总之，在慈禧太后死后，清朝皇族内部开始陷入极端混乱的局面。

第二代和硕恭亲王 爱新觉罗·溥伟

由于对皇族内部的权力倾轧毫无应付之法，载沣也只能看着清王朝一步步走向覆灭。辛亥革命爆发后，随着袁世凯的复出，载沣被解除了当了三年的摄政王头衔。有趣的是，载沣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摄政这三年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煎熬。不然，他也不会一脸轻松对福晋瓜尔佳氏说：“从今天起，可以回家抱孩子了！”就此，载沣回到了王府中。

溥仪逊位后，载沣生活十分低调。“张勋复辟”时，载沣冷眼旁观，自始至终都未参与。溥仪潜往东北，不少宗室亲贵纷纷趋之若鹜，载沣却极力反对。伪“满洲国”建立后，溥仪一再让他举家迁往东北，日军代表也屡次前来劝说，但载沣都拒绝了。

晚年的载沣与家人

在王公贵族中，载沣属于能够较快接受新事物的那类人。当年从欧洲回来后不久，他就购置了一辆西式四轮马车。后来，安装电灯电话、穿西服、买汽车，很是赶时髦。作为皇室成员，载沣却是最早剪掉辫子那拨人之一。载沣为人宽厚，生活简单，凡事皆是“照例”——从饮食、穿戴，甚至到有病吃什么药都无须请示。

据说，烤肉是载沣吃中最爱，尤其是遇到高兴事，非吃顿烤肉不可。有一次，他吩咐下人，请烤肉季进府。待烤肉一进嘴，载沣连喊：“不对！不对！这不是季傻子烤的肉！”随后又道：“季傻子的烤肉不单只用黑头、团尾西口绵羊，而且选用的部位、刀功的细腻、秘料的讲究和烤上的拿捏，岂是他人仿效得了的。”

原来是管事太监为多拿回扣，另请一家冒名顶替，不料“山寨版”遇上行家，一亮相就被载沣戳破原形。管事太监连忙请罪，载沣一笑了之。

载沣非常享受这样“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的日子，与其胞兄光绪帝载湉及其子宣统帝溥仪相比，可能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1951年2月，载沣病逝。

参考资料：

[1]《清史稿》

[2]《北京志·人物志》

[3]《北京地方志·风物图志丛书—王府》

[4]《府第寻踪》

[5]《贵胄凡尘：清朝十二家铁帽子王的前世今生》

[6]《北京文物建筑大系——府邸宅院》

[7]《最后的皇族：大清十二家“铁帽子王”逸事》等

图片来源于 《贵胄凡尘：清朝十二家铁帽子王的前世今生》《北京文物建筑大系——府邸宅院》《府第寻踪》及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