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据老人说:何家是从“臭虫街”搬过来的。这一带有名的鞋底子何家,何老太太不一般,长得漂亮,大家闺秀,忒像大宅门里的小姐。可她命苦,从长白山老家出来,一路逃荒要饭。她叫莜雪芬,她从长白山流浪到北京,无处安身,就在何老爷子家门口待下了。何老爷子叫何奎,他好心眼,瞅一个姑娘苦哈哈的,就给她个窝头,弄碗粥喝。 莜雪芬就不走了,她也有眼力见儿,帮何奎干活。何家是纳鞋底子的,院子里到处都是鞋底子,晒鞋底子,晾袼褙。 何奎的母亲看上莜雪芬了,瞅儿子对她也挺好,心想,就是她了,儿子找不着媳妇,把她娶了得啦!何母跟何奎一说,他乐意,嘿!这门亲事儿在这儿呢。 结婚不久就搬到神路街来了,与我们家同在这条胡同里,他们家在北边,我们家在南边,离得不远。我叫莜雪芬何大妈,老太太是个快行人,热情,瞅见我叫她,她答应:“哎!干吗去啦!到我们家待会儿,二牛在家呢,找他玩儿去。” 何大妈给何奎老爷子生了仨儿子一姑娘。大牛、二牛、小牛子。姑娘叫小茜,我们叫茜姐。何大妈家教可严,不听真揍,小牛子老给家里送蒲包。 小牛子这孩子手欠,小偷小摸,爱偷人家东西,一块橡皮,一根铅笔,让老师找了两次。何大妈都是教育,讲道理,第三次何大妈急了,让小牛子把手指放在凳子上,要给他剁下一个指头。再犯,连手都剁下来。 这可不是说说,小牛子也没想到,谁会把自己儿子的手指剁下来?搁谁也不信。可莜雪芬按住小牛子的手,一刀下去,真给剁下来了。给小牛子疼得满地打滚。何大妈说:“我再不给你点厉害的,将来你就是个小偷!何家不养这个东西。我们家管不了,让公安局去管?不行,我管!” 小牛子真就改了,一上中学当排长、学校团支部书记。 过去老人都要脸,怕寒碜,那种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很强,“人在做,天在看。”知道积德行善做好人。 何老爷子什么都不管,独,自顾自,老北京话叫“独逼的调”。好喝酒,也没听他骂过人。我去他们家,我叫他,他都不吱声,瞅瞅我,一点头,这是好的,要不就装没听见。 莜雪芬人性好,家里这一套,做饭,买东道西,归置家务,都是她的,从不抱怨。家里苦,孩子们也都听话,她还算省心。茜姐命好,分配到第一机床厂,找了个技术员,小日子过得非常好。大牛当“的哥”可早,上世纪80年代初他就去了首汽,腰憨,兜里有钱从不张扬。随他们老爷子,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小牛子混得更好,在一个企业跑业务,经常出国,日本常去。二牛跟他们仨比,差多了。 我跟二牛不错,上学时我常找他玩儿。胡同里玩的这些东西,弹球、拍三角、斗蛐蛐,我们俩都玩过。他最喜欢玩蛐蛐,几条胡同他斗遍了。天生好斗、好赌,他的命运就是这种性格造成的。而且他心灵手巧,做链子枪,打洋火(火柴)那种。糊风筝,他们家隔壁的竹帘子,叫我们给抽散了架。那家有个老太太不论秧子,站当街就骂,没人敢吱声。理亏,皇上都没辙。 二牛纳鞋底子也快,我坐在他身边瞅他纳,一针一线快极了。何大妈给他定数,一天纳几双。二牛给我的印象非常好,不是一个坏孩子,他比我大3岁,蔫蔫的,说话一笑,挺好看的。他长得有些像何大妈,眉清目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我还真喜欢他。 二牛去插队学坏了,学会了赌,每天不出工,就是玩牌。插队上来,娶了个媳妇,生了一儿子。90年代那会儿,他赌得最凶,何大妈说也不听。媳妇也管不了,后来跟他离了。他拿钱不当钱,赢了就臭吃臭喝,后来学会了抽大烟,满世界跟别人借钱,媳妇一开始还给他,后来给不起了。 我这一说,何老爷子早走了,二牛跟老太太一块儿过。何大妈有退休费呀!给他做饭,给他钱花,那老太太也给不起了,他净去赌,输的时候多。 一个人染上赌博,抽上大烟,这人就一点出息都没了。臭没脸,无耻之极,满嘴瞎话,借钱不还。 有一次我在街上碰上何大妈,我叫:“何大妈,买菜去了?您身子骨真够棒的,干吗不让二牛买去呀?” 何大妈瞅见我,像见了亲人一样,跟我叨唠一大堆,都是二牛的不是。说二牛工作也没了,媳妇跟他离了。二牛不管她,成天介不着家,出去赌去,“没钱了就吃我,我给他做饭,喂他,他什么都不管。张嘴吃,伸手要钱。我死了得啦!活着也是受罪。” 何大妈这一句话叫我难受,我真怪罪二牛,何大妈都快80岁的人了,到老了没有人管,还自己买菜做饭。我心里那个别扭,难过。可邻居老街坊,只是同情,管不了。 后来有一天我听人说,何大妈死了。 这个故事叫人听了都觉得惊奇,谁也想不到,人会这么死——下大雨,雨停了,何大妈想出去买菜,路过一个厕所。房山倒了,把何大妈砸底下了,埋在砖土里喊叫,等来人把何大妈扒出来,送医院就死了。 何大妈这一辈子,到人世来就是受罪来的。真冤,哪享福了?人一瞅,二牛更惨,什么都没有,老妈还让墙给砸死了。跟环卫局打官司,还赢了,赔了他二十多万。哥哥、弟弟、姐姐没要他的。环卫局还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二牛受何大妈的益,得多大的好,老太太临死还给他留下一笔钱,真叫做儿子的悲哀。 人家都劝他,别再赌了,拿这点钱再找一个,也有工作了,好好生活吧!我不理解赌博和抽大烟这种人什么心态,二牛不久又赌光了。工作也不上了,在社会上流浪,后来得肝癌死了。 听到二牛死的消息,我就想,他四十出头,这一辈子干吗来了?人这一辈子什么都不行,也不能让人戳脊梁骨,骂咱们是一个不孝之子。一世无成,也得让人说咱们是个好人。做事得有德行,把心眼摆正,分辨出个是非、对错、好坏。老北京人最持中国传统美德的,办事局气,有德,才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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