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娼

“走向民间去”，“出了象牙之塔”，喊了若干年，但有人用剪影方法，摄取一两个低级社会层镜头，便会有人以为你太低级。中国有多少在人所不及知的黑暗社会里蠕动，他们和她们期待着光明，世界上救人的机构，又何尝知道有她们和她们呢？北平的“娼界”，有着公娼，私娼，土娼，洋娼，我们先谈一谈土娼吧！

土娼距城二三里 简陋得可怜

北平过去的土娼，差不多都是半公娼性质，也可以说是最低级的公娼，她们都散居内城各城门外，而且是距离城门二三里的乡间，美其名为关厢嘴。德胜门外的教场边，北上坡由天定，一统碑，西直门外的白房子，阜成门外的倒影庙，广安门内报国寺东夹道的胳膊地，朝阳门外的窝心庄，坛夹道，都是土娼麕集地。低低的几间土房，用卖狗窝上的蒲帘子作了门帘，草帘子作了舖床（炕）的舖垫，一盏半明不灭的灯草油灯，便供那些越陌度阡，寻芳访艳的彪形大汉，到此作肉的交易，灵字谈不到，杯茗一叙，更没有那一回事了，一个瓦壶，里面盛了晴雯家中的红黑色苦茶，是知堂老人没欣赏过的。民国二十一年我们学校，到清河织呢厂参观，曾由教场边经过，一个擦着怪粉的姑娘——也可以说是姑娘的母亲，祖母吧，由倒了的墙头看我们的行列，旁边一个农人告诉我们：这就是有名的教场边，昔日今朝的销魂窟，据说生意还不错，因为有着四郊粪夫的阔顾客啊！现在白房子改了公娼，胳膊地（改乐培园）改了公娼，朝阳门外有了东森里公娼，土娼确走了灭绝的途径。

美国莲花落曾唱彻了旧京华

早年土娼以德胜门外几处最有名，北平旧社会谁不知道“德胜门窑词十三嗔”？顺着河边，用曼声歌唱，决会使过来人凄然下泪的。还有有种新腔调的“美国莲花落”，评书艺人说隋唐传的李月三，能一曲一折的唱出来，常走下级娼寮的哥儿们，谁都会哼出“一朵梅花一双红绣鞋”来，美国莲花落的新旧调，的确唱彻旧京华了。因为德胜门的窑调，是北平最有名的了，所以有了比赛演唱的聚会，前三十几年吧，陆军第一镇（师）驻防北苑，老总们假期的日子，便骑着小毛驴到此一遊，在绿树阴森的坆院中，分东西坐在坆头上，比赛十三嗔，美国莲花落。那时第一镇有几个窑调名唱家，如花鼓瑞子（乐队兵，瑞子和骆驼祥子的祥子二字，皆为北平旗人称谓），潭腿玉子，臭豆腐连子，思国勳，国瑞，小辫崇全是喉音清亮，训练有素的。互相赛着唱，由独唱到合唱，成绩不相上下，是没什么话说的，失败的一方面，就要解下皮带来，大打一阵交手仗，打完固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到营盘里，还是同仇敌忾的弟兄，但北营遊缉队兵（负责治安责任的），就要出土娼的花样，请茶请酒，还要担保不招惹大兵吵闹，试问土娼拦得了老总们的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