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

金少山丢了五十只烟壶，价值一亿元，合全中国每人二角五分，我不能谈鼻烟吗？现在谈不下去了。摊贩背驱逐了，上海摊贩暴动了，有没有老舍小说“黑白李”的情势，我们不敢说，反正是官就管民，是婆就管媳，是猫就捕鼠，我骨鲠在喉的，至今仍说不出来，摊贩清除如何不可知，谁敢问？贫民窟谁能区救济，但禁不住我们一谈？粥厂不踊跃（见昨日本报），是什么原因？您能说北平人心中没个数吗？我是北平人，北平人“大顺民”惯了的，一切满意现实惯了的，我们又说什么？

您看过贫民窟吗？身上盖滑秸

北平贫民窟，是一些大人物，随着胜利来的人不知道的，您只看到柏油路，九门八条大街中，几条大马路，您只看见莫里逊街（王府井大街）的高楼巍峨，灯红酒绿，舞态婆娑。您没见北平各小角落李，那些贫民窟吗？贫民而称窟，其困难可知了，在我们居住简区（笔者舍下，离贫民窟没有一里半里，以繁简区论，同时一丘之貉），同被欺侮而不敢出声的人民，诚愿一申其冤。北平除了显着几条大街以外，几乎可以说，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贫民窟的，他们也不能说没有职业，您若以职业为救济标准，那就相差太远了。试谈一个卖豆腐脑的，他有一个老娘，住在东直门角楼东北角，大概是马杓胡同一带吧，他每天天没亮的时候，煑得了肥猪白肉块，勾得了稀卤点得了嫩豆腐脑，便挑出街头售卖，供人们的早点。他的老娘，躺在炕上，动也不敢一动，不是不能动，是怕冷不敢动，她没有锦衾绣被，她没有洋炉小炉，躺在冷硬的土炕上，身上盖了许多麦子滑秸，一层一层有二三尺厚，您说遮冷吗？那只问开香槟酒，跳草裙舞的仁人君子吧？

能不落泪 只有铁心肠人

有职业的卖豆腐脑的，也算摊贩吗？如遇是摊贩，而被驱逐了，他的老娘，就要连滑稽皮也没得盖了，您知道吗？还有一个拉车的人力车夫，他有一个母亲，两个妹妹，小妹不过八九岁，也可以择（北平音宅）一择洋袜子线，拨一拨补活的花朵，大妹妹十四五岁，可以做补活了，老太太那有老太太的身份，挤混合面，挤湿煤球，夙兴夜寐的，那里办过五十大庆，六十大庆，屋里只有一个“推车火炉”，又怕奔跑了一天的苦命儿子，回来没火不得取暖，又怕儿子睡时少被无褥的不得温和，同时晚饭怎么办呢？真难为了老太太，愁坏了刚知时务，已会识愁的小妹妹，只好用砂锅煑了白薯，盖上了锅盖，仍旧将火炉推进炕洞去，但不时又须拉出来看看，因为那煤核一多半的火炉，不勤添煤是不行的。一条破被子，夜里分匀着盖在身上，必须有一个人警醒着，一则被子不苟盖的，二则火炉也要添煤啊！她们也诅咒电力公司，因为没电妨碍她们的活计，但大多数也没装电灯，不过没电也刺激了煤油涨价啊！她们最怕的，最受威胁的，是煤球上涨，三元法币一个煤球，谁还扔煤核，她们又那里去捡煤核，严冬可怕啊，我们的贫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