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债

刘增堂先生是一位青年商人，而是爱好文学的人，每日道北平图书馆去看外国小说，都格涅夫，托尔斯泰，莫泊桑，易卜生……的名作，都一字一字的仔细读下去，读多了书，便不免有些中了书毒，对于不合理的事态，就有许多感想和意见，加以经商的经騐，如能写作的出来，决可以算为写实派的好文章，承他美意，把北平放账的情形，详述了许多，这不但真是，而且新颖，加以窝旧有所知，写成此篇。

以往放债有抵押品 今用舖保

北平放债，有定期放欵，及整借零还两种，这与银毫放欵，根本不同，完全为私人行为。有的有钱人，或打算作放债生意的，卖掉一两所房产，作为资本。放债当然有“知情底保中人”，而必须的要有抵押品，抵押品以房契为原则，地契次之。利率在三四年以前，以二分为大多数，借数大借期长，抵押品靠的住，也可以减少利息，多亦不过三分，但法律规定是周息二分，月总合是一分六厘六毫，立约时常须躲着律条走。利息之外的扣头，有所谓“九八出九六到家”，“九八出九五或九二到家”，最后几年，免去了“出头”而加以一次的手续费。借期最先为无限期，后渐规定为一年或半年，直到金融剧变之前，通例以两个月为定期了。以先因用房契为抵押常情，因之就有作假契的事发生，其较实诚的人士，也不免用“倒字”再借一次钱的，也有用房租折作抵押而借钱的，谓之“押折子”，借欵不能太多，利息以不超过折面租金为准，另以付利为方式的，此则信用为先了。近二三年来，因房价涨落不定，用房契作抵，时有作伪的毛病，有没那麼闲工夫去“照契”，所以都用舖保，而不用房契抵押，或用黄金抵押一客。胜利后，又兴出借黄金美金，在出借人可以不吃亏行市，借欵人就有不可思议的损失了，窝的朋友在美金二千四百元行市时，以十五分利息，十分手续费，三月为期，借了一百五十元美金，至今三期，尚未还本，试问损失如何？

放印子钱分水印子小印子

整借零还，北平谓之“放印子”，前清时专放旗人欵项，以每月饷银，每季领米偿还，谓之“山东老米堆房印子”，许多旗兵的生活命运便操在堆房老板手中，此节已发表过长文，不能细述。近年放印子大数的名为“水印子”，设有印局子，如借欵三百元，每日还十二元，一月偿清（水印子多半不以日计），表面上看，是二份利，但以级数计算，就不相同了。敌伪时期，朝鲜人也有印局子，和此一样。还有放小印子的，本钱至多不过几十吊钱（合洋二三元），每日取本利总数之合，也以二分利为原则，即借五十吊，还六十吊。每日有人专取印子钱，各人有一小折（日寇用大卡片），付欵时盖一戳记，所以称印子钱。北城砲局有一专放东安市场摊贩印子钱的，每日坐包月车取欵，竟成符号，此种放印子钱，水印子须有舖保，小印子只有熟人口头负责便可，但用印子钱的，很少老实人，应付也不太容易呢！

市当局每家当舖贷与二千万元法币，利息四分，但限制必须免除手续费，改利息为八分，当期改为六个月，不过我们的舅舅（uncle），以为每月只有八十万发币利益，表示不满意。当舖在嚷每家月赔一百多万，但佳佳复业，关闭十几年的也复业了，而且写着亘古当舖没有的“欢迎赐顾”，矛盾事态，我们真不明白。我以为政府肯低利贷与当舖，当舖舅舅却不肯可怜穷民，他们的心理如何，我们只好不去研究。如政府以此钜欵，交与小本借贷处，便通一种简便手续，借与市民，岂不大佳，何必养此没人心的当舖呢？

放债人气燄万丈 举债人下气低声

昨写放债，自然太简单了，再补述一些，可以看出有钱放债求利，和开当舖求利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不杀穷人没饭吃的凶徒。早年老米碓房放米印子，到了清末，权利大的很，他们可以替旗下官长发放粮饷，一拨一拨压着往下借，永无脱身之日，尤其那一种逼人气燄，旗兵的低声下气，令人发指。在米印子，水印子，小印子以外，还有许多刻薄的放债方式：如过年节，应节的摊贩，必须用钱的时候，便有扣头大，期限短的“坠子钱”，“蹦蹦利”，以利生利，到期不还，真能跳到借钱人眼中蹲着去。如遇龙王大帅降雨，地方大老远驱逐摊贩，那非急死小贩不可。还有一种专放官债的，上任的官员，求缺的选人，非借这种债不能办事，出头大本利按期归还，不以月计，和限制三月一期总扣利息的差不多，只有先付利的不同而已，这便是所谓“山西官债”，好处是不但可应急需，借期业相当日长，近年已然消灭了。

驹子也能生息 名词新鲜

近年颇有不少新的借债方式，商业银行和办理商业银行业务的银毫，虽然都写着“放欵手续简便”，但轻易是借不出钱来的，以前银行银号放欵，大半全按法定利息半里，现在大一点的银号，业可以收到十七分利，房契作抵，自然不收，黄金作押，当然欢迎，殷实舖保，也还可以，但银号仍很少放欵，代之而兴的，就是所谓黑银号——贸易公司了。新兴借债方式，有什麼“九出十三归”，借一万元，实收九千元，还时则为一万三千元，这是较公道的一种办法，实际前后已是三十三分三的利息了。还有所谓“逋桥利”，是在定期付利之时，而没付到，本利相加，再定利息，形如过桥，一层比一层高，什麼时候还清，什麼时候方算下桥。还有“驹子生息”一法，和逋桥利，差不多，只本生本的息，息生息的息，可以分别偿还，不必加在一起。再有“复利债”，以前只有存欵，才行这种复利法，现在放欵也有行这种方式的了，逋桥利是小时期内差不多是几日息，往上加，复利是月期周期的往上复算。还有“糠房生息”一法，和以前碓房差不多，前帐没清的尾数，再加上新数，再加上前数的利息，算法繁杂，仍是借钱的吃亏。为倒把而借欵，为赌博而借欵，自是另作一谈，以外谁不是为解决生活而举债，结果仍是不免走投无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