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锅铺

写北平社会，应知北平社会道德，这一点可以单写一篇文字，只商业道德一项，即非十里洋场的上海滩所能比拟，加入我们到北平最大的布店瑞蚨祥去买布，他不问你买多少细货，就是你挑来挑去，都不合意，他们也很客气的把你鞠躬送走，而没有厌烦神情。小北平还没多些商店，所以简述几句如上。蒸锅舖本是卖馒首的小商店，但他本身过去却有可以描述的趣味，所以特地列为一题，现在蒸锅舖差不多全和切面舖相混合了，营业项目，也有了变更，不容不记，以实小北平。

蒸卖寿桃喜字饼外海捏江米人

北平的蒸锅舖，早年是山东人多，近年始为河北人所经营，他和专蒸馒首的馒头舖不同，主要营业当然以寿桃，寿面，喜字馒首（北平老称为喜字饽饽），以前人家作寿，小儿弥月，嫁娶喜事，用途很多，下至柳叶汤的柳叶面片，买卖相当的可观。他们更会迎合中秋节的人家要吃火锅，而在中秋节这天开始卖酸菜。蒸锅舖的字号，多半很雅致，如七巧斋等，门前摆着木制油漆綵画的三层小酆都城，那就是所谓“斛食楼子”，那时（至远不过十年，现在买也还可以）北平人家丧事，在接三放燄口念召请孤魂时，和尚要抛甘露法食的斛食饽饽，那就由蒸锅舖蒸作蝴蝶饼形，放在斛食楼子的上顶堆堞内，每层楼子女墙边上（三面），遍插彩面捏的江米面人各作戏装，接三那天下午，摆在棺前祭桌上，到江肴送伞，和尚还没点鼓时，便由来客中的幼童，将江米人抢净，只剩了斛食饽饽，所以蒸锅舖皆有专捏江米人的夥计，笔者幼时就有抢江米人的喜好。蒸锅舖更在幌招上，窗棂上，写上许多老戏名，什麼辕门斩子，长板坡，四郎探母，牧羊圈……以作号召。

出赁钞本书 其中实有文学价值

蒸锅舖的戏名，固然是为卖斛食盒江米人，实在他们更附带往外赁书，可以说是北平租阅小说的鼻祖了。他们赁的书，都是钞本，东昌纸的书心，高丽纸书皮，高至一尺一二寸，宽了只有一半，所以是细长的书式。赁价没有一定，至多每本一大枚，押金为赁费的十倍，有许多鸦皮烟鬼喜欢在如豆的灯光下，喝喝咧咧的念唱，但大部的读者是老太太妇女们，赁了来令她们的儿子，孙子给念，笔者幼时最怕的是这种“念差”，但很喜欢听我们隔壁孙大哥，过足了烟瘾，唱滦州影戏词，一部六士三贤，他能唱一个多月。蒸锅舖赁的钞本书，和印本决不相同，名称也不一样，什麼倒马金枪传，马潜龙走国，刘秀走国，就是名称相同的三国志，列国志，大宋八义，刘公案，也另是一个路子。里面也有影戏脚本，如列国故事的走鼓粘绵，以及火烧老道余洪，火烧刘金定，据一位研究民俗学的朋友说：北平过去的东城调，就全在蒸锅舖宝藏中，从民国十五年前后，蒸锅舖赁书被了淘汰，全部沦为还魂纸，其中实有文学真价值的材料呢！未能如车王府钞本曲词之为孔德学校收存，太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