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维扬两白塔，琼岛仙境一脉传

北海琼华岛上的白塔

佛塔源自古印度的窣堵坡，原是佛祖涅槃后安放、供奉舍利的大圆冢，在犍陀罗贵霜王朝时期发展出带有多层基座的造型，传入中国后，与华夏本土楼阁形式结合，形成各种类型的中国式佛塔，又称浮图、宝塔，因其体量崇高，往往成为所在城镇和郊野最醒目的标志性建筑。

一些著名的风景区常以宝塔为主景，如苏州虎丘的云岩寺塔，无锡锡山的龙光塔，杭州西湖的保俶塔和雷峰塔。清代皇家园林中也大建佛塔，如清漪园后山花承阁和香山静宜园宗镜大昭之庙都有一座琉璃塔，玉泉山静明园南峰建玉峰塔、北峰建妙高塔，避暑山庄平原区建永佑寺舍利塔，均为御苑中的经典建筑。其中最出色的例子是顺治八年（1651年）在北京西苑北海琼华岛上所建的白塔。

北海白塔

这座白塔属于藏传佛教覆钵式喇嘛塔性质，与元代来华的尼泊尔匠师阿尼哥设计的大都妙应寺白塔和五台山塔院寺白塔是同一类型。塔高约36米，由正方形基座、三层圆台、形似瓶钵的塔身、十三层相轮以及顶部的华盖、塔刹六个部分组成，通体洁白，比例匀称，造型优美，位居琼华岛假山之巅，使得延续金元明三朝的仙山琼阁主题得到进一步的升华。

李瑞年1955年绘布面油画《北海公园》

1952年建筑学家林徽因先生在《新观察》 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初次走过横亘在北海和中海之间的金鳌玉蝀桥的时候，望见隔水的景物，真像一幅画面，给人的印象尤为深刻。耸立在水心的琼华岛，山巅白塔，林间楼台，受晨光或夕阳的渲染，景象非凡特殊，湖岸石桥上的游人或水面小船，处处也都像在画中。”

乾隆帝南巡期间，热衷于图写江南名园胜景，回来后在各大御苑中加以仿建，其中也包括江南的著名佛塔，比如静明园玉峰塔的造型就仿自镇江金山寺慈寿塔。他非常喜欢杭州六和塔和江宁（今江苏南京）报恩寺琉璃塔，下旨以这两座佛塔为原型，在清漪园万寿山延寿寺和北海大西天各建一座类似的高塔，不料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两座宝塔都发生重大事故，万寿山塔坍塌，大西天塔失火被毁，原址后来改建佛香阁和琉璃阁，算是两次未遂的写仿。

值得一说的是，江南名城扬州瘦西湖畔也有一座白塔，却是仿北海白塔而建，可算是南方园林模仿北方园林的罕见特例。

清代扬州瘦西湖莲性寺全图

瘦西湖位于扬州城西郊，原名保障河，是由历代城壕串联而成的带状水系，与京杭大运河相通，碧水悠悠，沿途亭台、寺庙、桥梁宛转相接，风景美不胜收。在五亭桥南面的一个岛上坐落着一座佛寺，本名法海寺，传说创建于元朝至元年间，清代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康熙帝南巡造访，赐名“莲性寺”。

此寺山门之内有大殿，其中供奉三世佛像，所有塑像均出自苏州名匠之手。白塔就建在大殿后面的一个高台之上，周围松柏交荫，苔藓苍然。乾隆帝曾作诗云：“一朵花宫结净因，周环绿水漾波新。歌台画舫何妨闹，恰是亭亭不受尘。”

陆俨少先生绘《扬州瘦西湖写生》

这座白塔始建的时间没有明确记载，本地文史专家根据相关诗文，推测应在乾隆十八年（1753年）至二十二年（1757年）间，也就是乾隆帝第二次南巡之前，由扬州盐商为了迎接皇帝临幸而特意集资修造而成。

徐珂《清稗类钞》记载了关于此塔兴建经过的一则逸闻：“高宗巡幸至扬州，时江某为盐商纲总，承办一切供应。某日，高宗幸大虹园，至一处，顾左右曰：‘此处颇似南海之琼岛春阴，惜无塔耳。’江闻之，亟以万金贿近侍，图塔状。既得图，乃鸠工庀材，一夜而成。次日，高宗又幸园，见塔巍然，大异之，以为伪也。即之，果砖石所成，询知其故，叹曰：‘盐商之财力伟哉！’”

按照这个说法，乾隆帝南巡至扬州，游到莲性寺所在的小岛，随口评论说这里很像北海（不是南海，《清稗类钞》写错了）的琼华岛，只是缺了一座白塔。盐商江某听说后，以万两银子贿赂皇帝身边的近侍，画出北海白塔的图样，然后紧急召集工匠，搬运材料，连夜在这里建了一座白塔。第二天乾隆帝又过来，看见巍峨的宝塔，大为诧异，以为是假的，靠近一看，发现居然是砖石砌筑的真塔，询问了一下经过，感叹说：“盐商的财力真是太大了。”

这段情节过于戏剧化，如此规模的白塔绝不可能一夕建成，但也有一定的史实依据。所提到的盐商“江某”名叫江春，字颖长，号鹤亭，安徽徽州府歙县人，执掌广达盐号，长期担任两淮盐业总商，为扬州八大盐商之首，富甲江南，乾隆帝六次南巡，在扬州地区都由他组织迎驾，捐献、募集资金总额超过一千万两银子，令皇帝龙心大悦，曾当面亲赐荷包，两次临幸其所居别墅，并先后诰授内务府奉宸苑卿、布政使、光禄大夫等头衔，赏顶戴花翎，荣宠无限。这座白塔也是他和其他盐商共同为皇帝精心奉上的礼物之一，工程量不小，至少需要数月时间才能完成。

民间还传说盐商为了赶进度，一夜之间先用盐堆了一座白塔出来，让皇帝远远看一眼，然后再改用砖石重砌。这个说法更靠不住。南美玻利维亚有个产盐区确实可以用盐来造房子，但工艺特别，需要先制作坚实的盐砖，而且所建房屋规模有限。中国的江南地区并无此项技术，要用盐直接堆出这样的一座高塔，就好比聚沙成塔，纯属神话。

清代文人李斗的《扬州画舫录》对瘦西湖白塔有详细的记载，注明此塔“仿京师万岁山塔式”，又载“中建台五十三级，台上造白塔，塔身中空，供白衣大士像。其外层级而上，加青铜缨络，鎏金塔铃，最上簇鎏金顶。寺僧牧山、开山，年例于十二月二十五日燃灯祈福。”

瘦西湖白塔

塔高27.5米，相当于北海原型的四分之三，下承底座台基，两侧设53级台阶，之上为折角十字形平面的须弥座，每面雕有三个佛龛；再上为三层圆台、宝瓶塔身和相轮，最上为华盖和塔刹。整体轮廓较为瘦高，塔身偏小，显得更秀美一些，符合南方园林的气质。对此著名园林学者陈从周先生评价道：“比例秀匀，玉立亭亭，晴云临水，有别于北海塔的厚重工稳。”从东面的湖上看过来，与水中央的五亭桥一竖一横，相得益彰，堪称整个瘦西湖最著名的景点。

从钓鱼台门洞西望白塔与五亭桥

顺治帝下旨每年十月二十五日北海琼华岛从山下到白塔塔顶全部燃灯，夜间恍如星斗，大队喇嘛在此诵经祈福，吹大法螺，击鼓，直至深夜。瘦西湖莲性寺也有类似的燃灯习俗，日期定在十二月二十五日。

《扬州画舫录》还记载瘦西湖白塔于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重修过一次，当时的住持僧人法号叫传宗，敏锐地发现以前正午时分塔尖的影子从一间房屋的左窗第二道缝隙中投入，现在却落在右窗第二道缝隙中，担心塔身不直，便让工匠又调整了一下。

《首都风景·北海》邮票

《瘦西湖》邮票

今天的北京北海和扬州瘦西湖都是游览胜地，两座白塔远隔千里，金顶相望，血脉相连，为园林史谱写了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