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园林中的妙香奇趣

清代孙温绘《红楼梦图册》中的蘅芜苑

原文发表于《北京晚报》2023年6月23日第16版《知味·千期特辑》

《红楼梦》第十七回贾政、宝玉和一帮门客初游大观园，一路品赏景致，拟定匾额楹联。众人走过一座朱栏板桥，来到蘅芜苑门外，看见清凉瓦舍，贾政的第一印象不佳，批评说：“此处这所房子，无味的很。”待进了院门，发现院中堆叠了一座硕大的玲珑假山，不种常见的乔木、灌木，只种各种藤蔓花草，香气扑鼻，贾政不由赞道：“有趣！”还说：“此轩中煮茶操琴，亦不必再焚名香矣。”

中国古典园林注重多重感官体验，除了视觉和声觉景观而外，也经常依靠嗅觉营造特殊的“香境”，蘅芜苑正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所种植物牵藤引蔓，并无高大枝干，而且果实和花朵都很小，最大的特点是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远胜普通花香，因此被宝玉题为“蘅芷清芬”。后来这里成为宝钗的居所，而宝钗长期服用一种冷香丸，从不佩戴香囊，身上自然散发出迷人的幽香，正与室外的花草异香相呼应。

苏州拙政园远香堂

小说情节出于虚构，但以品香为主的景致也可以在现实园林中找到。比如苏州拙政园正堂名叫“远香堂”，面临大片荷塘，夏天可感受荷花若有若无、远而益清的香气，西侧的画舫也号称“香洲”。梅花冬季开放，香味清淡，佛山梁园有“寒香馆”，取“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寓意。唐代诗人杜甫夜宿大云寺，作诗云：“灯影照无睡，心清闻妙香”，未言明是何种香气，清代同治年间江苏巡抚张树声借用其中三字，将苏州沧浪亭的一个小书斋定名为“闻妙香室”，其北培植梅花，算是将前贤的诗句坐实了。

广州余荫山房玲珑水榭

苏州留园闻木樨香轩

桂花别称“木樨”，秋日绽放，花形微细，香气极浓。禅宗有个公案故事，说北宋文学家黄庭坚追随高僧晦堂大师学禅，二人曾于金秋时节出游，见到满山桂花，大师问：“闻木樨香否？”黄庭坚若有所悟。广州番禺余荫山房主人酷爱桂花，在园中种了不少，并在八角水榭上悬挂一匾，上面直接题“闻木樨香否”五字，两侧设楹联：“ 菊屑酿初成，不速客催无量酒；樨香闻到未，忘机人对有情花。”苏州留园在土山上建一小轩，前面种植几株桂花，也引用了这个典故，题为“闻木樨香”。扬州个园中央位置建桂花厅，厅前的花台满植丛桂，芬芳满庭。海宁安澜园中也有一座桂花楼，《浮生六记》作者沈复回忆自己曾经在楼中参加一场宴会，“诸味尽为花气所夺，惟酱姜味不变。”无锡寄畅园中同样有大片桂树，临近的楼阁名为“天香阁”，道光年间一位名叫麟庆的满族官员前来游览，人在园外一里远就能闻见强烈的桂花香气，为此特意折了一枝桂花留作纪念，还将这段经历写成游记《寄畅攀香》。

北京紫禁城宁寿宫花园竹香馆

北方干燥寒冷，芳香植物生长不易，开花时间短，品香效果不理想，因此较少在园林中展现同样的主题。北京紫禁城宁寿宫花园最后一进庭院中有竹香馆，仿建福宫花园碧琳馆建造而成，旁边点缀几竿翠竹，摇曳多姿，至于所谓“竹香”，恐怕只能意会，难以闻到。

北京颐和园众香界

值得一提的是颐和园佛香阁北面有一座大型琉璃牌坊，其名“众香界”源自《维摩诘所说经》：“积香如来之净土为众香国，其楼阁、苑囿皆香，香气通流十方无量世界。”建筑通体以砖石砌筑而成，墙身下部为红色，上部以彩色琉璃装饰，象征着充满奇妙香气的佛国净土。此处采用类似文学修辞“通感”的方式，打破不同感官的界限，以琉璃的华美“五色”来替代馥郁杂陈的“众香”，让人由视觉联想到嗅觉，四季恒久，永不消退，更接近佛经中的描写，可谓味道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