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戏补述

2023-9-1 02:49|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金受申|来自: 民国《北平日报》

摘要: 在我初病的几天之中，精神迷惘，不能写稿（至今尚有三家报舘，没能复稿），承退思庐苦厂二兄代笔，感激非常，当苦厂兄写滦州影戏还没有写完的时候，笔者促然的复稿，以致苦厂兄原作，未能刊毕，近经不少位读者来函询 ...

在我初病的几天之中，精神迷惘，不能写稿（至今尚有三家报舘，没能复稿），承退思庐苦厂二兄代笔，感激非常，当苦厂兄写滦州影戏还没有写完的时候，笔者促然的复稿，以致苦厂兄原作，未能刊毕，近经不少位读者来函询问，只好由在下补充以下吧，狗尾续貂自知不免。

滦州影戏明末黄振中发明的

苦厂兄所写滦州影戏，囗写到西派，还没写到东派，所以窑从此点写起。影戏虽然不是北平土产，但在北平已有二三百年的长久历史，并且以前的王公府第，富商大家，差不多都有影戏箱，养着一班唱影戏的人，这和江南钜族家中有昆曲班一样，不过江南有昆曲班的人家，不但能昆曲，而且能唱，能作曲填词，北平有影戏箱，就只能供人消遣，给老太太们解闷而已。影戏的创兴，据庆民昇影戏社李氏贤侨梓说，是在明神宗万历二十一年（西元一五九三年），发明人为滦县安各庄人黄振中先生，黄先生是万历七年秀才，创兴影戏是为宣扬教化，以宣讲拾遗为底本，所以一直到光绪二十年前后，还称“宣卷”，以后才纯粹称为影戏的，影戏在乾嘉道咸四朝间，传布到各省边远地区（苦厂兄已记过地名），北平城内的影戏，则分东西二派，东派是滦州影，西派就是苦厂兄所记的涿州影了。西派影戏班皆在西四牌楼北一带，东派影戏班皆在东四北大街东四巷内，如以北平日报社址作为中心向东画一个一里唱的半圆形，那么东派影班就全在这个半圆形的圈内了。西派现只存了一个和顺社，东派在十年前还有二十几家，现在实存数，已向内三区求人调查中，较前衰落，是一个不可遮掩的事实的。

滦州影戏东西派别分别很多

北平城垣虽然没有南京城大，但内城的东西城，外城的南城，在习俗上既有许多的分别，如旗族的名字中的双字，如双林，双兴，双泰，左翼四旗（东城）则读双的去声，右翼四旗（西城）即读本音霜字，何况东西派影戏，根本即有滦州、涿州的分别呢？东西派影戏的分别很多，现在随便举几个例子为证，演唱时东派除一出玩笑而表演北平香会纪述的“揣秃子过会”（实应称截会）外，完全是看着底本演唱，随唱随翻本子，西派则皆凭记忆，背着念唱不看本子。西派影戏人皆按照古装制成，东派则旦角用时装（关于时装的解释，详见下节），影戏唱词，皆有一定格式，仿佛填词作曲一般，有固定的字数，里面可以加衬字，东西派相同，只在唱法上有分别，例如西派唱七字句，前四字后接过弦，再唱末三字，如七字连唱，就是表示本恩已然唱完此节，将由另外的人接唱的意思了。东派与此正相反，通常是七字连唱，如四字后接过弦的，是江肴换人唱的表示，本文所写，以东派为主，下节再细细写出吧！本来已和赵丽莲女士借妥了两块铜板，一块是影戏人，一块正在演唱的后台情形，但因线条太细，不适于日报使用，只好再说了。

昨天有一个噱头，事实如下，当我写完影戏第一段以后，我的大小孩子提议请我唱一端，小小孩子当然鼓掌赞成的了，我于是用了两根筷子敲桌心，唱起走鼓黏绵来，刚偿了几句，那灭了三十几各小时的电灯，忽然亮起来，我更高兴了，声音更大了，不意还没到十分钟，无盐娘娘刚上了鼓面，眼前一黑，灯又灭了，灯灭却没碍了我的影戏歌声，但隔壁一声大喊，却使我不禁惊讶起来，原来隔壁某大姐，趁着亮灯上厕所，没想到公事刚刚完毕，灯光骤灭，以致一脚坠入坑中，来了个如入鲍鱼之肆，以后便警厅某大街的歌颂声，我唱的无盐娘娘，只好请她留在鼓面上罢！又是一夜了，灯还没再亮，歌颂却又来个右传之二章，我在写影戏之前，把此事实写出，笑不笑在您了。

妇女老太太最爱听连续故事

东派滦州影戏，原本脱胎于高腔，之时没有尖团字那么沿革的限制罢了，前四五十年，还用高腔白口，后来才改了本平话白口。因为影戏除了滑稽戏中的“老师谋舘”，完全用四书句子，“偷蔓菁”完全用五经句子，普通妇孺听不懂，只在行动上看噱头以外，所有的影戏，唱词既易瞭解，又用的是北平话的白口，再则本戏繁多，平均每本戏能每天演四小时，连续七天二十八小时，长的能到一个月，所以极受家庭欢迎。以前各大宅第，全都备有长期说评书的一人（如编纂三侠五义的石玉昆，便是礼王府的说书人，而且三侠五义也是奉礼王之命编的新小说，随编随说的），和影戏箱，男主人在外书房听评书，可以抓哏说荤包袱，女眷在内宅或花厅听影戏，或传瞽目人弹弦子唱曲。影戏是除开场有一两出短的玩笑戏以外，便是连续故事的本戏了。那时妇女对于听连续故事，全有西号，上等人家如此，中下人家或叫瞎子，或赶庙会听竹板书铁板大鼓，艺人为应酬这班长主顾，每期庙会，必然接演上期庙会的扣子，民国十年前后，尚海如此，邻居宁老太太，每逢隆福寺庙期，必然早早的吃饭，饭后提起钱袋区逛庙，听听刘今定小姐究竟婚姻怎么样了，真比给自己女儿找婆家海热心。

无限珍贵材料蕴藏影戏里面

影戏中的本戏，大部份全是穿插很好的故事，如皮黄中混元盒，十粒金丹，全是由影戏翻过来的，比梆子翻皮黄还好。我和程艳秋谈过翻改影戏问题，他也绝对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工作。限制举几个影戏中的佳作，一本戏，如马潜龙走国，五虎平西，五风剑；二武戏，黄巢抢长安，无底洞，都是一招一式，和戏台尚相同的打法，带火彩的，尤为精妙，如珍珠烈火旗，火烧老道；三旦角戏，这一类最多，如状元祭塔，雪梅弔孝，因为影戏重视旦角戏，所以很少也可以说没有三国戏的；四滑稽戏，有的以动作见长，有的以口吻取笑，有的以仿效真人技艺，情形逼真讨俏，如揣秃子过会，戛秃子闹洞房，上面说过影戏念白用北平话，而且声调，不用戏味，却和普通说话一样，所以滑稽戏尤为妇女儿童所欢迎。

夏穗卿诗：“一灯静如鹭”，梁任公很称讚这句诗，但我却有点莫名其妙，好了，限制十分的明白了。前几年舅岳父送给我一个古铁檠，高约一尺，一只单足的仙鹤顶尚有一油盌，可以点灯草，据说是舅岳乐公的曾祖父，迁到东直门外静安庄时，掘土而得的，形式非常古雅，我因没用，便放在墙角一边，此次因为灭电，只好找出这个古铁檠来用，一点微光，正好是一只翘首白鹭站在水中一样，家人虽然嫌不够亮，但经不住我的念诗，诚如“玻璃垫上”之言，肝气一点没有了，这不可以说不是灭电之赐。玩影戏也必须用灯，于是引起我的联想。

旦角头纂是随时代制做的

上节写过影戏注重旦角戏，东派旦角用时装，所谓时装，却不是衣饰头面一切时装，如果影戏纸幕（窗）上，有了短袖旗袍，穿高跟鞋的影戏人，那就不必唱由高腔便来的滦州腔了，可以应时的唱几支流行歌曲吧！影戏旦角的时装，是以所梳的头纂为限，什么时代做的影戏人，便是那个时代的头纂，衣饰是遵通行的大路不变的。例如：乾隆嘉庆时代，梳“元宝纂”，道光咸丰时代，梳“飘岔儿纂”，同治时梳“平三套”，光绪初年梳“卧龙船”，以后改“苏州撅”，又以次改“圆纂”，“十三盘”，“搭拉苏”，老的影戏班，还有保存的，因为头纂只是随着时兴制做，并不是过了时代就不能使用的。头纂虽然窑应时，但头部装饰是不必应时，比如“吴晗杀妻”中，公主应凤冠，如这个公主人头（影戏人皆身头两分，用时现安插），是民初制做，凤冠下便须加一桃儿式，所以两把头儿下，有时能加一苏州撅，观众虽然一目了然，但沿革说起来，真有点不伦不类的。不但旦角如此，其他近代故事的戏，也极力迎合观众心理，尽量作近世装的，例如施公案中黄天霸，不戴罗帽，而戴凉帽草帽，遇贼交手，立刻甩帽子，盘辫子，使观众知道这是清朝的戏。

一丝不露换人形迹技术精纯

影戏表演技术，有时比戏台上真人还十分刻肖，如所说黄天霸甩帽子，盘辫子，又如火烧老道，本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余洪，经过火烧以后，由大衣的烧掉，渐至小衣，赤体，终至身焦如炭，决不使观众看出是换影戏人来，仿佛真的动作一样，手法是十分敏捷，干净俐落的。火彩是影戏终俏头，和戏台上火彩东西一样，只不是向上抛洒，而是随愰随拍，烟火逼真但决没烧着纸窗的危险。如盘丝洞，先在纸窗上垂下一个蜘蛛来，随在窗上结网，经纬线一丝不乱，然后用火烧时，也是逐渐减少，最后剩下一个黑炭球，落在窗下，然后烟消火灭，纸窗复明。耍影戏人，大部为合作性质，也耍人，也唱戏，也奏乐，什么忙什么，除专门一工的以外，大都难抓，但节奏一丝不差，如揣秃子过会，中旙起落的铃声不同，耍人的和摇铃的，必须起落相应。几只跨鼓一齐打，不能参差不齐，更没有手忙脚乱的毛病。无论窗上有多少人物，次序一点不许乱，决没有一忙把手指照在窗上的，这固然是久练久熟，实在悬灯的角度，也是很有关系的。

北平对于看戏，看话剧，看影戏，全部说看而谓之听，甚至有的老年人，称看有声电影，也说是听电影，因此积习所演成，影戏的唱工，也很被人重视，影戏的强调，是很宛转的，旦角唱工戏如走鼓黏绵，夜宿花亭，酒阑夜静，银汉微斜之时，娓娓的唱来，也足以移性动情的，所以影戏既以耍人子儿见长，他特有的腔调也相当中药，但有些人总是爱玩花样的，便在影戏中带了二黄，耍人的仍在耍人，唱腔却改了二黄，只在原来价钱之外，加半倍酬资便可。有的落魄票友，不愿人知道他卖艺，便加影戏中唱二黄，名为“钻筒子”，除皮黄外，宫戏（大托偶戏）也刻钻筒子。影戏中二黄，没什么可谈的，限制我们一谈影戏词句的组织格式，便知他和蹦蹦戏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

影戏因情绪不同分八种腔调

影戏因着情绪不同，分为十一种腔调格式，归纳起反正来，成为八式，

一正反七字文，即一直到底，全是每句七个字，用平韵的为正七字文，用仄韵的为反七字文，反七字文没过板，情节紧凑。二正反三赶七，即两三字，两四字，两五字，两六字，两七字，也以平仄韵分反正。三正反五字句，即每句全是五个字，也以平仄韵分反正。四六字头，即两三字，单七字反覆来唱。五三字经，即每句全是三个字。六十字句，即每句皆是十个字。七大金边，格式是两五字，两三字，两四字，两七字，两三字，大金边适于滑稽戏类。八小金边，是两五字，单七字。在格式之中，可以加衬字，但只限于助声和虚字。八种格式，限于篇幅，不举例了。影戏上场现念坐场诗两句或四句，大半都有诗，很少出来就报名的。坐场诗后，就是报名叙事，影戏的叙事和戏剧不同，是要将全剧剧情说出十只七八，使人先得出一改年，我一位影戏之所以受妇孺欢迎的，这也是原因之一吧！影戏词句，文的真文，俗的真俗，形容村妇骂街，那是真骂，没有什么骂人艺术的。

耶稣基督也穿古装念坐场诗

北平的风俗曲，有时我们还知道是谁编的曲词，例如随缘乐，韩小窗，奎松斋，所编岔曲，子弟书，快书，尚能指出作者的姓名来，但是蔚为大宗的影戏，却完全不传布作者姓名，据个中人说是：影戏为替天行道的宣卷，所以不必传布作者私名，又说这便是考卷弥封的意思，我以为这两个理由，都须再加以考虑。影戏班中也有善知识，庆民昇影戏社李氏父子，生活优越，笃信基督教，因为家乡滦州影戏的薰陶，便也以唱影戏为消遣，庚子后因为愤激权臣误国，便编了一本“庚子变乱记”，又编了许多基督教的影戏，如出埃及，大卫战胜克利亚，耶稣降生，耶稣生日，但以理，带火彩的火烧所得马额木拉，二十七念冬夜，曾在隆福寺社交堂，演了许多天，身穿中国古装，念坐场诗的耶稣，也是个有噱头的玩意。李氏父子很有改革影戏的志愿，可惜二十八念李兄脱尘死去，封翁峻峯先生那时年已八十，子孙们都服务教育界，不知限制庆民昇三字还存在否？影戏改良，是人所共知有需要的啊！关于影戏人，演时情形，苦厂兄已写过，不再赘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