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过眼底什刹海

小北平写了若干篇的穷问题，加以要开社会新闻，无往而非令人堵心的消息，小北平也夹在里面凑堵心，罪莫大焉，不可逭之。读九日本报特写，知道什刹海又到它的青春时期，这是多么可喜的佳讯。又读是日玻璃垫上，更之小了不少拥有金钞的“释迦选民”，已自辽沈悠悠返还极低，相信北平酱油“一度”的繁荣，从此小北平暂时调转笔锋，写一些北平夏天享乐，如能给释迦选民作一乡道，或者令人堵心之最，可以少逭，即以过去的什刹海为首篇。

玉泉山水自松林闸入城，是为积水潭，东南迳德胜桥，循后海南岸东行，折男过李广桥，三座桥便是夏天开荷花市场的前什刹海了。关于什刹海的文献：为什么叫什刹海？是否因为有十座庙？是否因“什刹海寺”得名？李文正西涯十景，究竟在前海后海？“小楼春雨龙华寺”在那里？“野水秋风虾菜亭”又在那里？现在不再解答，只拿卧波长隄，荷花古柳的夏日省会。以前没有荷花市场，因为离着皇城太近，禁止繁嚣，实在太后老佛爷耳朵再长三辈也不会听见什刹海锣鼓的。同治光绪间庆和堂后楼临海，很吸引了许多缙绅士大夫光临，庆和堂原址被张之洞盘顶去了以后继之有北岸会贤堂，丁歌甲舞热闹了三四十年，又被日寇给顶盘了区。隄上和北岸柳下，有许多老叟，摆设茶摊，一盘想起，便可躲过炎蒸的一日，三十年前什[刹]海，不过如此的静静度过了六七百个夏天。民国五年夏天，附近绅商得到内右三区的批准合作，在长隄上设立荷花市场，合抱的高柳下（北伐成功前后，曾议伐柳，已伐倒四五株），百戏杂陈。隄西是一片稻田，隄东是荷田，后因会贤堂不肯出钱应酬，荷花渐次东移，茶棚里看荷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了。三十年日人又辟池养鱼，益发大杀风景。什刹海最繁盛时代，是民国十二年到二十二年，隄的北尽头，是一座迎面戏棚，西折也是一座小戏棚，东折到会贤堂前，一连三座戏棚，像张笑影，小鸣钟，白云鹏，架冬瓜，桂兰友，全在此露演过。隔路的北面，是不亚如厂甸似的古玩摊，书摊，整齐排列。入隄两面，饭棚对立，烤肉，苏造肉，喊的人震心，再南一两座平地茶棚过去，便是闸桥，闸桥西面空敞，东面是跨着护隄沟高搭起的水座茶棚，那时水座茶棚，只此一处，凉爽不畏小鱼，其他平地茶棚望之不啻神仙境界了。闸桥南北隄西，是河鲜棚，莲藕菱芡，看见便觉清凉。莲子粥，奶油镯子，酥烧饼，冷食各棚，全在桥南隄西。水座以南接二连三，全是茶棚饭棚。隄的直线差不多已到南头，隄西是杂耍、戏法、卖杂物玩具的地场地摊。隄东是扒糕豆汁平囗大摊也有推销毛巾袜子小儿衣裤的棚子。东折靠北河沿上，是特殊新奇小玩具，和小型舒坦。难免是西不压桥，闸房后墙，顺墙陈列的，尽是清雅玩意，蟋蟀罐中，时透出清脆的声音来，有吵人的蝈蝈笼子，有哄孩子的蜻蜓，苇叶上插野花，作为装饰。有卖钓竿钓具的，到了年例在此的扇子摊，便是隄的筋头了。结果这个市场的，是一座小型河鲜棚，正对西不压桥旁的入口，三十年后变位置。其东一片小广场，有时来一班马戏，那不是常有的。荷花市场是永远黄昏便散，只民二十前后，在茶棚中有海文泉灯晚评书，听着评述，远望渔火明灭，别是一番风味。

什刹海之唪经，不在前海，而在没人欣赏的后海西南隅，颇有江南风味，尤以北岸水中渔村，景色独佳，可惜敌伪时期，也被迫令拆除，现在只剩一块小洲，几株杨柳，想像那“一天秋意上团囗”，不会再见了。前海的柳隄，荷花市场，虽只短短七十天的繁华，但吸引了不少遊人，通常称为逛什刹海，又称蹓河沿，每天下午三四点钟，遊人便逐渐多起来，直到九时左右，才慢慢的散净。遊人大部份为“蹓”，冷客摊钱买救赎的吾侪之辈，掘金似的向各舒坦区发现合用而便宜的书，民国三十三年一部有正味斋词稿，才伪联币五角，现在书摊已减少许多，只那位徐二相公，还在点缀年华，近年已摆出摊来，他自手一编，编读边卖，仿佛儒林外史中有这么一个人似的。蹓书摊的，大半不进范鹏，非不欲也，实不敢也，偶尔平地茶棚小坐，便有无异登仙之感。另一部份是中下社会层的遊人，有的听杂耍，小戏，看看耍狗熊，拉洋片，变戏法的，吃碟灌肠，喝碗豆汁，即为不虚此行。能买个耍货，买两个奶油桌子，回家之后，更可以显示除蹓河沿来。另一部份是阔蹓，实在什刹海喝茶，价钱并不比北海价廉，风景并不比北海优美，的那可以摆阔，坐在高高的水座茶棚中，自然觉得来往稠人中游人羡慕他，这在“对妻子有德色”的心理中，实无可批评。

什刹海最初开办时，只是茶棚，河鲜莲子粥，杂耍小戏等物事，后来才有熟食，民国十五年添了一份自称“南府苏造肉”棚子，以后由肉饼而褡裢火烧，而爆肚、炮肉，而丝溜片炒，三十三年更有标明南北大菜一个的凤鸣园，但不如本地风味的增兴舘生意好，此中消息可以思之过半了吧！什刹海范鹏饮啖，须不怕丢人，而怕摆架了，前几年笔者和亡友金达志，曾在此小酌，吃完算帐，适值当时两袋头等面粉，因为事出意外，两个人凑了钱才了却饭帐，以后一位知交给作了一篇“二金被敲记”，朋友间传为笑柄。万子和听了笑说：你们二位被敲，实为奇闻，什刹海吃饭棚，须不嫌啰嗦，要有每事问的精神，比如褡裢火烧多少钱十个？酒多少钱一壶？苏造肉多少钱一碗？先问后吃，想吃河鲜的话，切不可要冰碗，要本人亲自去买，便不致被敲了，近年什刹海又将来临，想照顾饭棚的，请学万子和方式，居于今日，更不算什么“寒蠢”的了。莲子粥是什刹海产物，遊什刹海的总一位需要一吃此粥，实则也不过联想作用，遊人心目中是水中有莲，莲便结子，子便可以熬粥，殊不知什刹海的莲蓬，那能结此壮大果实？莲子粥只是熬江米粥，另煑帘子，盛时粥面放些帘子，加青红丝全菓料和白糖，如此而已，茶棚中小坐，一吃莲子粥或盛罐携回，总可算曾遊什刹海来，曾摆过谱来罢了。河鲜棚中，鲜菱鲜藕已极水盘中的鲜核桃仁，杏仁，却是下酒佳品，庄舘中冰碗，也不过加写冰盛个碗，反不如买医保杂样，回家自怡悦的好。十个一捆的莲蓬，瞎窟窿自然要占一般，但小少爷们一肩荷归，足以说明少爷之为少爷的了。什刹海是不要“入口税”门票的，也没有们，只存车要化钱，那也不过近几年的事，还是蹓蹓河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