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底扇子

夏天到了，扇子又成了应时的日用品，北平这个地方，都说是文化地区，讲究玩扇子的，自然不少，大褂阶级总要拿一柄两面书画的折扇，等而上之，讲究扇面的书画以外，扇骨，扇轴也是刻意求精，只要有钱，便买的出来老翰林的墨宝，决没有像古人给铁匠发夹的富人写“酉斋”的笑话（酉字直看似铁砧，横看似风箱），本文所写的扇子，系细大不捐由最低级写道最高级的。

夏天的扇子，中下阶级挥汗成雨的人，是“搧扇子”。那居住天棚深屋，冷饮冷食，出门坐“此大王之雄风也”的汽车阶级，是“玩扇子”，只搧搧鼻子，和他那藏着一颗良心的胸口。有的一天换一把或两把扇子，有的以存一百把品质香灯，花纹不同的扇骨，两面二百名人书画的扇面，作为千金之享，那是个人自由，旁人不能干涉。有一种通行上中下阶级的扇子，在取凉的实用上极合适的，便是古人所谓“葵扇”，北平人通称“芭蕉叶”，实非芭蕉的叶子，每年由南中北运，百把一包，有大小的分别，北平人却喜用大芭蕉叶，得风很劲，不过只能燕居搧用，不能以对宾客罢了，另有一种“细芭蕉扇”，色白形小，叶纹极细，装饰工人缚大芭蕉叶边用竹条，缚细芭蕉叶边用白线，无形中高出一等，执扇者叶可以持之酬酢宾客了，近年已不太时兴，另有一种“蒲扇”，是用菖蒲叶连柄编成，乃北平土产，因为不太得风，用者很少，只家庭中偶尔有之，三十年前，北平有用纸烟匣或草板纸，剪成扇形，涂以黑油，粗画花朵，夹以木把的，是为“小油扇”，算最低级的扇子，我们还能记得“小油扇儿，俩大钱儿”的货声。

诸葛忠武公手中羽扇，而已说人人皆知的了，北平以前叶很时兴这种扇子，扇面用整枝鵰翎，扇座扇把用象牙，虬角，驼骨一类骨质，翎座雕出花纹，扇把下端，打成暗透眼，拴杏黄丈绳记捻编成的蝴蝶拍子，非常华贵美观，鵰翎种类有：芝蔴鵰、东青鵰、洁白鵰、玉带鵰、黄鵰、白鵰、紫鵰，鵰扇都是斯文老年人执用，中年以下的人，很少用的，另有长约三四尺的黑毛大羽扇，只武夫练汉来用，穿囗绸肥裤（缚缦裤腿），裤身下垂，一扇搧起裤腿，前行凉布，裤复下垂，再行搧起，充分表现横行状态。又有白猫小羽扇和羽毛折扇，大半是女子用的。另有见于载籍最古的，是为“团扇”，团扇用绢做面，牙把骨把或棕竹把，凡是用漆木边的，形大，多半是双层面，有的加通天柱的（多），有的不加（少）。凡用铁线条加宋锦边的，多半是单层面，不加通天柱。团扇重在名人书画，扇子用旧，可以揭下裱成册页或立轴，永久保存。再有“潮州扇”，用竹劈成细丝做骨，牙角做把，扇面上宽，向内微兜，扇面裱糊精致工细，重在画工，以“名利斋”、“名本斋”，为最有名。画篇以人物故事为主，如“十八学士”、“春夜宴桃李园”、“竹林七贤”，背景亦佳，远非杨柳青画工所能比拟。至于山水花卉草虫，就非所长了。潮州扇近来北平已然少见，前几年东四牌楼西挂货铺中，尚有售卖的，近年即有叶恐怕成了古玩了。潮州扇非常坚固，一扇数十年不坏，但叶只穿五丝罗大褂，拿着最合宜。上文所写玩扇子的，是以折扇为主，种类区别最多，必须细述一番。

折扇大小尺寸，全有一定，所以扇骨合扇面，永远是相吻合的。扇骨最大的有五尺及二尺四寸两种，全是桑皮纸面，如用矾面必须定制，不过这种扇子，只有土棍匪人拿着示威罢了。最小的有二寸三寸十六骨二十骨小扇也只能庄锦匣作万物，不能实用。以外便是普通持用的扇子了，有尺二和一尺的，十一骨、十四骨、十六骨（即一尺二寸和一尺长，十一十四十六骨，狂赌与骨数多少有一定，下仿此。）有九五——即九寸五分长的，十四、十六、失败、二十骨四种，以“九五十六”为最普通，近年又为适合扇面，新兴一种九八长扇骨。再有“八根柴”扇骨，行名“九单”，七根小骨，两根大边，老八根柴大边作如仪头形，加以黑漆，古意安阳。另有七寸八寸长，十四、十六、二十、三十骨的，是为西服扇和女扇骨。

扇骨粘面部份，上端名上口，下端名下口，在极下穿轴地方，名为扇轴，扇轴也有许多名色，凡扇轴凸出一个圆球的，名为圆轴，平而无球的，名为平轴，圆轴形式有花瓶圆、瓜圆、扁圆、桃圆、梅花圆、双眼圆、双眼小圆、乌眼圆、正圆、鸡心大圆、乌丁葫芦圆、自来扁圆。不露轴头的，有紫丁闷圆。平轴形式有琴式方、古方、戥方、瓶式方、银锭海棠、梅丁笔锭、直方、直茄、排茄、王吉瓶式、米眼方、燕尾方、三级方、竹节方、双眼方，平轴也有闷轴。大抵圆轴容易劈头平轴不易劈头。穿扇轴皆用牛角，分水烫、火烫两法，细活皆为水烫，糙活火烫是下街粘扇人都能烫的。

扇面除全棕百将江西绺以外，都以能作书画为主（黑扇面也有金或硃作书画的），有普通赤金面、库赤金面、泥金面，大碎金点为冷全面，细碎金点为雨金面，大片金的为雪金面，也有半冷半雨、半雨半雪面，旧货金色历久不便，新货九多半数年之间，便变为黑色了。再有发笺面、半发半冷面、全绢面、半绢面、绘绢面。普通常用，高下咸宜的，为素老矾面（北平称为南矾），也有高丽纸面（夹纸面、夹骨）扇面，有的全素有的分格，或素金相间、或半冷半雨，大约分四格八格，以便分别书画。有的窄大边九单扇面，外边可以镶裱锦边，名为锦夹。扇面上口，有“三镶”，“单边”两种，颜色有白色、茶色、古色、蓝色、黄色、淡青色，以藏青色为最普遍，有特制粉红色旁的，就未免太娇艳了。扇面除全棕黑面要裱糊外，全是先作书画再粘，普通粘扇及一般纸店，全是干粘，手艺欠佳，便现歪斜，琉璃厂南纸店，系先将扇面闷湿再粘，但必须保全书画，折便是技术了。扇面大半出产江南，以舒莲记、王星记、杨政记、刘成记、苏炳记为最有名。北平所制扇面，皆系洋纸糙制，并尽行绘画花朵，乡间也很能唱晓的。

素竹白竹扇骨，讲究要雕刻书画，最初是匠人手工，近年已变成文人专门即能了，写画扇骨的以前以“虎头蛇”、“柳春阁”、“文言堂”最有名，北刻扇骨，以张志鱼先生为领袖，范洁厂、王竹厂全是张的弟子。南刻扇骨有祝竹斋、祝竹楼、葛敬安、俞紫云、张家秀、张松亭几家。近年有杜晦若先生精蝇头楷字，能于扇骨上凸雕小楷，殊不可多得。刻竹刀法很多，不外“凸雕”，“凹雕”两法，凸雕难而不易工，所以凹雕要占大多数的，名手能令原字原画，不走分毫，夏天来了，一个芭蕉叶已须两钱五百元，但仍阻止不了手执湘妃竹扇，目断潇湘的玩扇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