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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紫禁城养心殿区建筑格局与功能演变

2024-5-24 18:49|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张典|来自: 故宫研究院

摘要: 本文以养心殿修缮过程中所见建筑遗痕为线索,结合文献图档,考证了养心殿区在明清时的建筑格局与功能演变:明嘉靖前为膳房,南北并排呈矩形院落。明中后期北侧院落建成正殿、配殿、后殿及耳房,养心门南自北向南分设 ...
本文以养心殿修缮过程中所见建筑遗痕为线索,结合文献图档,考证了养心殿区在明清时的建筑格局与功能演变:明嘉靖前为膳房,南北并排呈矩形院落。明中后期北侧院落建成正殿、配殿、后殿及耳房,养心门南自北向南分设秉笔值房、连房、隆道阁与忠义室、祥宁宫与无梁殿。清初拆除部分建筑,南院墙北移,南库区添建两座建筑,御膳房区添盖连房。康熙时设造办处。清中期以后北侧院落与值房区改为现存布局后至清末基本未变。

关键词 :养心殿  建筑格局  功能  演变  遗痕

图1   养心殿区现状卫星图

养心殿建筑群位于紫禁城内廷西侧最南端,北接西六宫,南为隆宗门广场,东侧是乾清宫,东南为外 朝三大殿,西与慈宁宫及三宫殿三所殿区隔巷相对〔图1〕。养心殿初建于明代中期,虽处于内外廷交会之处,但在明代史料中却记载寥寥。清代自顺治帝入主紫禁城后,除康熙帝外,其余九位皇帝均曾将这里作为勤政燕寝之所。因此,彼时养心殿成了清朝真正的政治心脏所在。这一时期,关于养心殿的文献记载可见于清宫档案之中,内容大多是发生于该地的各类事件,而其建筑陈设、修缮改造等情况,虽可见于《内务府奏销档》《样式雷图档》等清宫档案,以及分别绘制于康熙、乾隆时期的《康熙宫殿衙署图》《乾隆内府绘制京城全图》,但仍无法与现存建筑布局逐一对应,留下了不少疑惑。
图2   养心殿区现状平面图,源自《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文物建筑调查 评估与保护方案》,在此基础上修改并标注

关于养心殿的沿革,近现代以来有不少学者著文 考证。单士元在《明北京宫苑图考》中根据《芜史》《明宫史》《宸垣识略》等历史文献,绘制过较为概略的明代养心殿区域建筑布局示意图。何蓓洁亦曾在《附:养心殿的历史沿革》中,对该区域布局进行过梳理。此外,傅连兴的《养心殿建筑》、李燮平的《明至清初时期的养心殿》、郭福祥的《康熙时期的养心殿》以及缘齐的《养心殿附属建筑的使用》中对其主体区域—— 自遵义门进入后的第三、四、五进院落核心建筑的格局均有所描述。此外,杨新成在 《养心殿样式雷图档的整理与初步分析》中从图档的角度着重分析了清中晚期这三个院落的变动情况。需得说明的是,前辈学者的考证多聚焦于养心殿核心区,也即正殿和后殿区,但对养心殿的其他区域大多言之不详。养心殿区前后共五进院落。正殿位于第四进院落,其北侧有后殿区,其南侧依次为值房区、御膳房区、南库(茶饭房) 区。南侧三个院落区域虽然主要承担的是为核心区域服务之职责,但它们与北侧各殿共同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养心殿运转体系,不容忽视〔图2〕。因此本文将研究视角拓展至包括南侧各殿在内的整个养心殿区,尤其是将御膳房、南库两个少有学者涉及,但确系养心殿建筑群有机整体的区域纳入讨论范围。另外,笔者在养心殿修缮过程中,发现了若干有价值的营建修缮遗痕,可补档案、图像资料之阙疑,本文在此前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文图资料及修缮遗痕,重新探讨了养心殿主要院落的变迁过程,将养心殿区域建筑沿革的时代区间上溯至明代初期,考证了嘉靖之前该区域的格局和使用功能,并重新梳理了明代中晚期、明末清初以及清代养心殿的建筑布局和使用功能。以下详述。

一  明早期养心殿区域格局及其使用功能

 笔者翻阅明初关于紫禁城建成时的档案或诗文记载,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养心殿所在区域明明置身于诸多重要宫殿之间,但各类文献却均未提及。此外,养心殿区域将与其他区域交通之门开在东侧(一般来说,与传统古建院落朝南开门不同)——这是紫禁城的特殊原始布局,还是另有他因呢?

据《明史》卷六载,明成祖朱棣在永乐四年(1406)闰七月壬戌,“诏以明年五月建北京宫殿”,至永乐 十八年(1420)九月宫殿建成。时任文渊阁大学士的杨荣在歌咏皇都阙功的赋文《皇都大一统赋》中对当时的紫禁城宫殿布局做了较为翔实的描述。其中在描写乾清宫周围建筑时,他写道:“若夫乾清之前,门列先后。日精月华之对峙,景运隆宗之并构。谨身翼乎其前,仁寿屹乎其右。又有奉先之祠,大善之殿。文楼、武楼之特耸,左顺、右顺之并建。若乃震位毓德,文华穹窿。亦有武英,实为斋宫。有天财宝藏以贮珍货,有大烹光禄以典飧饔。宝善在左以翼翼,思善居右而祟祟。若夫钦安之后,珠宫贝阙。藻绣交耀,雕栊嶻嵲。六宫备陈,七所在列,亲蚕有馆,缫丝有室。”

这段文字以乾清宫为坐标中心进行描述,左右两边由北向南,先有日精门和月华门相对,后有景运门和隆宗门相峙。再往南是外朝三大殿最北侧的谨身殿。由此可以看出明初乾清宫及其周边建筑位置与现在基本吻合。在此之后,杨荣文言及,仁寿殿在乾清宫右边(西),周围还有奉先之祠和大善之殿。奉先作为皇家之祠,按照左祖右社的祖制,应是在乾清宫的左边(东)。依据前文左右骈列的描写方式,大善应是在乾清宫右边(西)。又,在《大明会典》卷之一八一“工部一 ·营缮清吏司 · 内府”条中,也有“嘉靖十五年,以清宁宫后半地建慈庆宫,以仁寿宫故址并撤火(应为大)善殿建慈宁宫” 的记载,可知仁寿殿和大善殿当时不仅是在乾清宫西侧,且建筑位置应是在慈宁宫区域。而以上记叙最奇怪之处则是:对夹在乾清、仁寿、大善和西六宫中间的养心殿区域,却是完全没有提及。

这片区域方位并不偏僻,为何被文献遗忘了呢?抑或是说,这片区域当时到底有无建筑呢?

笔者认为,在宫殿不断营建改造的过程中,建筑位置可能会有挪移,核心建筑所占的区域边缘也有可能扩展,但如果在一片重要宫殿中间,空废出一大块旷地,无论是从建筑营造制度或使用者的角度来看,都是极其不合理的。所以,明初营建紫禁城时,养心殿区域应是有建筑的。那么,位于一片重要宫殿的中间,这里的建筑又是什么用途呢?

目前所知最早出现“养心殿”这一称谓的,是《大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之二〇〇 “嘉靖十六年五月”条,其中提到“慈宁宫工程已举不敢少缓,其文华殿、养心殿、崇德殿、金水河并礼仪房、双阳桥修理渐完工不 容已,惟奉先殿、崇先殿、慈庆宫、沙河行宫俱工程巨大,难于并举,乞酌定先后之序逐渐建造。”一个月后,在五月因为快完工而不能停下的养心殿工程,在该册档案卷之二〇一“嘉靖十六年六月”条就明确写道“丙子新作养心殿成”。据崔瑾、何蓓洁等学者的勘察和研究,养心殿正殿现存梁架正是明嘉靖时期遗构。

图3   养心殿正殿明间藻井构件上7件以“膳房”命名的大木题记

(1)膳房龙井后边园天花梁西头  (2)膳房龙井前边园天花梁西头  (3)膳房龙井天花梁前边西头  (4)膳房 龙井右边天花梁北头 (5)膳房龙井右边园天花梁北头  (6)膳房龙井左边天花梁北头  (7)膳房龙井左边园天 花梁北头

在对养心殿建筑进行修缮保护过程中,我们发现位于养心殿正殿大木构件上的题记共29处,除一处是写木料材质和数量以外,其余28处题记所描述的构件位置均与现状相符,因此推测该题记应是初次营造时所标记的。根据对这29处题记内容的辨识,除了常规的位置描述以外,在养心殿正殿明间中心的藻井构件上,有7处以“膳房”命名该殿〔图3〕。并且,这29处题记中,对建筑的明确命名只此一种。此外,在养心殿东配殿和西配殿的梁架之上,我们也找到了与之匹配的“ 膳房左厢房”和“ 膳房右厢房” 的题记。不仅如此,在《明宫史》卷一《宫殿规制》中,还提到出入养心殿的遵义门,曾名膳厨门。由此可见,这一区域在嘉靖朝定名养心殿之前,应是膳房区。并且,至少在加工木料时,工匠们仍然认为使用这些构件的建筑物是膳房,或者以本区以前的功能暂称之。

那么,在宫殿中部靠西北方向,各主要建筑中间设置膳房是否合理呢?首先,从使用便宜度上,在皇帝常御驾亲临的乾清宫和后宫嫔妃、太后太妃的生活区中间,设置生活所必需的膳房无疑是适合的。其次,具有服务性质的膳房区,无论是从建筑等级还是使用功能而言,自然是很有可能被文献档案所遗漏的。

图4.1   东院墙门洞痕迹三维扫描影像(全景)

图4.2   东院墙门洞痕迹三维扫描影像(细节)

此外,我们除了在大木构件的遗痕中找到如上线索,还在墙体修缮过程中有了一些新的发现。在墙体抹灰修整过程中,我们在距养心殿北院墙8. 19米的东院墙上,发现了隐藏于抹灰层下的门洞遗痕〔图4. 1〕。该门洞总宽2.3米,总高2.84米。两侧有角柱石,角柱石宽0 .61米,高0 .94米,高于墙身下碱0.22米。上方有木过梁,过梁长3.3米,高0.35米〔图4 .2〕。将其与现存养心殿区门洞相比较:遵义门洞宽2 .97米,高3 .37米;遵义门南侧御膳房院 落的门洞总宽2 .45米,总高2 .85米;南库院落门洞总宽2 .49米,总高2 .74米。单从门洞大小来看,除最大的遵义门外,其他三门大小相差无几,而遵义门北侧门洞较之南侧门洞的不同在于,洞口两侧设置石角柱一对,推测其规制可能略高于南侧现存门洞。但从该隐藏门洞所处位置来看,东院墙与东围房后檐夹道仅宽0.75米,且门洞北角柱石中线与东围房北数第三缝梁架中线重合相对,门的位置与东围房北数第三开间大致相对。因此该门的封堵时间应该不晚于东围房北三间始建时间。笔者在另一篇同样基于建筑遗痕探讨东围房营缮时间的文章中,考证认为东围房始建于嘉靖时期,由此看来,该门洞被封堵时间应不晚于嘉靖时期。

图5   养心门南侧院墙门洞痕迹三维扫描影像

图6   明早期养心殿区域格局推测图

此外,修缮过程中,我们发现隐藏在抹灰层下的门洞并不止东院墙上这一个。在养心门南侧院墙,以及御膳房南墙上还各发现一个现已被封堵的门洞遗痕。御膳房南墙通往南库的门洞宽2.53米,高3.63米,距西院墙37. 12米。养心门南侧院墙上亦 有与之相对的一个宽2 .49米的门洞遗痕〔图5〕。当我们将养心殿五个院落作为一个整体来看时,便会发现遵义门内养心门南墙通往御膳房院的门洞以及御膳房院南墙通往南库的门,都是以整个院落的 南北中轴线为中线所设。而养心门、养心殿正殿及后殿明间,这几个嘉靖时期改造后的建筑中轴则在院落南北中轴的基础上统一向东偏移了0.8米。而遵义门门洞北缘则与整个院落区东西中轴完全重合。从门洞痕迹来看,似乎是嘉靖朝在改造后两个院落时,根据所需建筑的布局拟定了新的院落中轴。至于遵义门中线为何紧靠着院落东西中轴向南偏移了1.5米,根据我们在修缮过程中的观察,大约有两种推测:其一,在修缮过程中发现的养心门所在院墙 抹灰层下有数块明确刻有嘉靖年款的墙砖。且这堵墙定位轴线正好处于遵义门琉璃屋檐北缘线上,据此推测现存院墙应为嘉靖时期改造遗物。遵义门亦有可能是同一时期为满足养心殿院落需要而南移。其二,可能是遵义门即膳厨门原始门,并未挪移,但养心殿院落北墙为满足院落需要稍向北扩展。但养心殿院落北墙与东六宫南侧的斋宫、毓庆宫、奉先殿院落北墙,以及西侧慈宁宫、寿康宫区的北墙几乎在同一准线上,这不像是某一时期对某一个或几个宫殿的改造所产生,而是紫禁城初建时的整体规划设计。因此,笔者认为第二种推测可能性并不大。据此,笔者认为,在明代早期养心殿区域曾为宫中膳房区,其建筑格局应成南北排列的东西向矩形院落,南北院落之间以门洞相通,各院落又于东侧开门,与其他功能区交通〔图6〕。此后,当养心殿成为天子常御之所,出入显然不便再经过南侧的服务区,所以只能自养心门前左转,出东侧自膳房时代所保留的遵义门(膳厨门)了。

二  明中晚期养心殿区域的变迁

如上所述,正如《大明世宗肃皇帝实录》所载,明中期嘉靖帝将这一区域改造为养心殿。其建筑布局在万历朝成书的《酌中志》中有详细描述:“过月华门之西曰膳厨门,即遵义门,向南者曰养心殿。前东配殿曰履仁斋,前西配殿曰一德轩。后殿曰涵春堂,东曰隆禧馆,西曰臻祥馆。殿门南则司礼监掌印秉笔之值房也。其后曾尚有大房一连,紧靠隆道阁后,祖制宫中膳房也(魏忠贤移膳房于怡神殿,将此房改为秉笔值房,怡神殿即延祺宫)。养心殿之西南曰祥宁宫,宫前向北者为无梁殿(系世庙烹炼丹药之处)。其制一木不有皆砖石砌成者。月华门之西南巍然 者为隆道阁,原名皇极阁,后更名为道心阁,至隆庆四年(1570)春更此名也。左曰仁荡门,右曰义平门,此二门原名会极,归极,世庙时改之。阁之下曰仁德堂(即旧名精一堂,隆庆四年春更名),前曰仁德门(万历二十四年两宫灾后开此门出入,至神庙晚年移居乾清宫始闭不恒开也),阁之东曰忠义室,阁之西南过义平门则慈宁宫矣。”

从大木题记所获线索可知,嘉靖帝在这一时期,建成了养心殿正殿及其东西配殿、后殿及其东西耳房。这几个殿座均与现存建筑吻合。《酌中志》记载显示,在殿门之南是司礼监掌印秉笔的值房,由于养心殿和养心门之间距离较小,因此这里的殿门应是指养心门。那么描述为养心门南的司礼监掌印秉笔的值房应该就是位于现在遵义门内的值房区了。

那么,在此值房之后,宫中祖制就是膳房的“一连大房”又在什么位置呢?

《酌中志》提到,这“一连大房”在隆道阁的后面,宫中建筑如无特殊说明,多数为坐北朝南而建。文献中对隆道阁并无特殊说明,且隆道阁应为院落主体建筑,而非配殿值房类附属建筑,其朝向应该是坐北朝南 的。那么紧靠在隆道阁后面的“一连大房”,应该是在隆道阁北侧。且文献同时提到,这排连房位于遵义门内的现值房区,当时的司礼监掌印秉笔值房的后面。显然,在这座值房北侧不可能安置下一阁与一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的秉笔值房应是坐南朝北,面向养心殿主殿的倒座房,而这一排连房,应在此值房南侧,而隆道阁则在紧靠连房的更南侧。至于此后,魏忠贤将连房改为秉笔值房,原来位于连房之前(北侧)的值房又作何用途还需进一步考证。

在修缮保护过程中,我们也在相应区域的建筑上找到了可以佐证这则文献的相关遗痕。在御膳房区一连坐南朝北的硬山建筑后檐墙西侧墙砖上,发现了不止一处嘉靖时期的款识印记。此外,御膳房两山墙现存丁头栱月梁造,鹰嘴瓜柱琉璃五花山做法,这一做法基本可以确认为明代建筑山面做法,最可能流行于明代中早期。而建筑后檐嘉靖时期墙砖亦很可能是该房屋始建时候遗存。因此,笔者认为,现存建筑应为嘉靖改造时的遗存,“祖制宫中膳房也” 的意思可能是:这里改造前的房屋就是宫中膳房,而这一长排建筑就是文献中所提到的“一连大房”。由于这排连房离该院落南墙仅1.01米,不便交通,所以,连通南库与御膳房的中门封堵时间,应该也不早于嘉靖的这次改造。

图7   明中晚期养心殿区域格局推测图

此外,《酌中志》中提到位于养心殿西南还有一对南北相对的建筑:祥宁宫和无梁殿。无梁殿为嘉靖炼丹之所。在描述养心殿南侧建筑时并未提及,且根据连房建筑两山遗痕,认为现存几乎贯通养心殿院落 东西的连房为嘉靖时期遗存,而养心殿区域再往西,仅一巷道之隔则是慈宁宫区,应无法再安置宫殿。因此,笔者认为,祥宁宫和与其相对的无梁殿应是位于连房南侧,与隆道阁及其阁东的忠义室左右并置于现库 房区院落之中。然而,现库房区南北院墙之间仅12.75米,断然无法搁置南北相对的祥宁宫和无梁殿两座建筑。2015—2016年,故宫博物院考古部在遵义门西侧地面以下1.34米之处,发现了类似门房基址的4个磉墩,其位置大概在隆宗门台明北缘延长线和养心殿区西院墙的延长线交会处,磉墩2个一组,南北排列,磉墩东侧,南北磉墩之间还有一道墙的基址。从这道墙的基址到现南库北墙,大约27米,这个距离安置两个院落主体建筑显然是更加合理的。根据上文对嘉靖时期养心殿区建筑布局的分析,此门的位置离无梁殿或者祥宁宫更近,不太可能是开于隆道阁前(南侧)的仁德门,反而更加符合文献中提到的“ 阁之西南过义平门则慈宁宫矣” 的描述。因此,笔者认为,这次考古发掘中所发现的墙址即养心殿区南墙西侧部分,此门很有可能为文献中所载的义平门。而同样处于“隆宗门西向南者” 的仁德门,文献中明确的开门时间是万历二十四年,且在万历晚年就“始闭不恒开”了。万历做了48年皇帝,这个更靠近隆道阁,只开了十余年,且能关上不再常开的,笔者认为更像是一个随墙门,其基址可能不会有独立的磉墩基础〔图7〕。

三  清初养心殿区域建筑布局考证

在此之后直至明末,养心殿在宫廷档案中鲜有记录。清初爱新觉罗氏入主紫禁城后,除康熙将养心殿作为造办处外,顺治和雍正也皆曾在养心殿居住,但档案中均未记载对养心殿区域格局进行大的调整或改造。

《清圣祖实录》中,清顺治十八年正月丙辰,皇帝于养心殿册立皇太子。“辛丑春,正月辛亥朔月七日丁巳夜子刻,世祖章皇帝宾天。先五日壬子,世祖章皇帝不豫。丙辰,遂大渐,召原任学士麻勒吉,学士王熙,至养心殿,降旨一一自责,定皇上御名,命立为皇太子”。顺治十八年正月丁巳又有“丁巳,夜子刻,上崩于养心殿,遗诏颁示天下” 的记载,可见顺治至少在临终前是居住在养心殿的。

王士禛在其《池北偶谈》中曾有记载:“……八月入直,又同陈(廷敬)、叶(方蔼)、张(英)三学士和御制《赐辅国将军俄启诗》,仍命次日携名字印章入内,各书一幅,即发养心殿装潢,随御笔同赐之,皆异数也”,在《清圣祖御制文集》中记载康熙《赐辅国将军俄启诗》作于康熙十七年,因此可以推测至迟在康熙十七年养心殿即已经开始作为宫中造办处使用。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清世宗实录》记载雍正帝持服日满后,谕旨修葺养心殿,意欲之后居于养心殿。“ 己酉,谕内务府总管等诸王大臣佥云,朕持服二十七日后,应居乾清宫。朕思乾清宫乃皇考六十余年所御,朕即居住,心实不忍。朕意欲居于月华门外养心殿,著将殿内略为葺理,务令朴素。朕居养心殿内,守孝二十七月,以尽朕心”。此后开启了清朝皇帝将养心殿作为居住和日常处理政务之所的惯例。

当然,除此之外的小规模修缮应该是根据使用需求,时有发生的。例如雍正九年三月,内务府总管海望奏称“修理养心殿墙垣,意欲用黑毡遮挡”等语奏请。奉旨“尔等酌量西暖阁,现作佛堂洁净,敬谨遮挡修理。钦此。”

但除了这些文字档案以外,当我们对照康熙时期的舆图和建筑遗痕时,便有了新的发现。

图8  《皇城图》中的养心殿

首先,成图于康熙早期的《皇城宫殿衙署图》(后简称《皇城图》)中,已不见祥宁宫、无梁殿、隆道阁、忠义室等建筑。现南库推测曾往南突出的南墙也已北移,与内右门齐平。其次,从图上看,院内在清早期已变为南北两排建筑。南侧为坐南朝北左右并置的两座七开间单檐建筑,北侧为坐南朝北十开间单檐殿座。奇怪的是,如果这座建筑真的在此地坐南朝北的话,那么在这座建筑里的人一出门就会撞到一面大墙上。造成这一奇怪现象的原因,后文会做进一步分析。此外,御膳房院内东侧有一井,井西侧为一连坐北朝南十开间单檐建筑。而上文中留有明显嘉靖时期建筑遗痕的,靠该院落南墙坐南朝北的大房一连,则在此图中无存。而值房区,最早的秉笔太监值房也已不见踪影〔图8〕。

对比这一区域现状,我们可以得知,至清初时期,养心殿院落不止一处被改造了。改造的重点大概是在南部区域。例如南院墙的北移,还有祥宁宫、无梁殿、隆道阁、忠义室以及值房区原秉笔太监值房的拆除,以及南库区库房类建筑的添建。

四  清中后期养心殿区的沿用和改造

图9 《京城全图》中的养心殿

清中期以后,养心殿成为历任皇帝固定的勤政燕寝之所,皇帝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和需求对其内檐装修和建筑本身进行了不少改造。而在位时间最长的乾隆,应该是对这一区域改造最多的皇帝。乾隆十五年,在郎世宁和沈源的指导下,《京城全图》绘制完成。从这幅图当中,我们可以一窥乾隆早期这一区域的改造情况。将养心殿明代布局和康熙时期《皇城图》与这幅图档相比对,结合建筑遗痕的分析,或可解答上文《皇城图》中 的疑惑〔图9〕。

首先,无论是《皇城图》还是《京城全图》,在南库区和御膳房区,都是共有三排建筑。最北侧一排都是坐北朝南,中间一排都是坐南朝北,最南侧一排都是一排两座并置的七开间单檐建筑。不过位于《皇城图》中间那一排出门撞墙的大连房,也即魏忠贤改做过秉笔太监值房,在《京城全图》中消失了。然而又再次在御膳房院内出现了。通过上文对建筑遗痕的分析以及对建筑现状遗存的实地勘测,现存于院墙北侧,坐南朝北的长房应始建于嘉靖时期。且将它置于院墙南侧,出门即墙的确不便使用,笔者认为,可能是《皇城图》中将御膳房南院墙与这排房屋的相对位置画反了,《京城全图》应是更加符合真实情况的。不过,根据测绘,这排房屋现状为十五间,且东山墙与院墙距离不足1米,西山墙与西院墙距离不足2米,无论东西都无法再多安置两个开间,且从墙身遗痕看,亦不可能是整栋建筑拆掉后重建而成。因此,无论是《皇城图》中的十间,抑或是《京城全图》中的十七间,均与现实不符,或同为误绘。其次,这排连房北侧,两幅舆图也都示意有了一排坐北朝南的建筑,但间数不同。由于这排房屋已于1954年坍塌1,究竟是《皇城图》成图之后添建,抑或有无误绘,已无法从建筑本身找寻线索,只能有待之后从其他角度进一步考证。

此外,在《京城全图》中南库区两座并列七开间单檐建筑均为坐北朝南,此区域现状亦为并列的两座坐北朝南的七开间单檐建筑,与《皇城图》正好相反。或亦为《皇城图》所误绘。

除了在对比分析中考证《皇城图》的可疑之处,我们在《京城全图》中还可以清晰地看到这一时期养心殿区域的变化。

在北侧院落中,养心殿正殿东山面已经增设了卡子墙,与东配殿北山墙相连,将正殿与后殿分为了两层院落。此卡子墙与现存位置及形式基本一致。但从图中可见,其门洞位于“L”形小卡墙的东墙居中位置。

图10   L形卡子墙门洞痕迹三维扫描影像

图11   L形卡子墙现门洞正对体顺堂明间正门

在修缮院落墙体抹灰层时,我们试图在东墙之上寻找该门洞的遗痕,并未有特殊发现。但却意外在“L” 形小卡墙的北墙东侧,新发现了一个抹灰层下已被封堵的门洞。该门洞距墙东侧拐角0.68米,宽0.97米,高2米,门洞上方有木质过梁,过梁长1.23米,高0.045米〔图10〕。该门洞距现有门洞4.06米。将它与现有门洞对比,现有门洞宽1.36米,高2.195米(含下槛),过梁长2.3米,高0.11米。已封堵门洞高度与现有门洞基本 一致,宽度略窄,但奇怪的是其木梁极薄。我们在实地勘察时发现,现存北墙上门洞与体顺堂明间正门几乎完全相对,这也并不符合中国传统建筑布局中,院门不与房门直接相对的做法。由此可见,乾隆中早期时开 于东墙的小门,曾因故改到了北墙东侧,随后北墙东侧仍不便使用,最终才只能改到了现存位置。为何这个小小的随墙门至少两次移位,并且最终移到了似乎不太合理的位置呢?笔者在清晚期的一张养心殿地盘样中寻得一丝端倪。国家图书馆档案号为YSL173-0032的这张清末地盘图中,可以看到这道“L”形小卡墙的拐角处曾有拆改水房的计划,其位置正好在《京城全图》中门洞和此次修缮时所发现封堵门洞之处〔图11〕,或许正是此时的拆改,致使门洞最终只能挪到了现在的地方。而此次发现的被封堵的门洞,由于其宽度较窄,且过梁较为简易,推测只是一个临时性、过渡性门洞,或者仅仅只是借用了这堵“L”形墙的水房北房门。

后殿西侧院落增设一处井亭,东西两侧的围房北部也有部分改建。值房区南、北、西、东各增加了间数不等的值房,但相互之间并未相连。御膳房区南北两排长房东西两侧也增加了一些小房。在《京城全图》中,北侧长房不仅东侧在井上加盖了井亭,西侧还多出一座井 亭。而在井亭西侧,御膳房院落的北墙上,还开有一小门。这个小门现已无存,但在我们的修缮过程中,却通 过墙体遗痕找到了它可能的具体位置,并且得到了它具体的高度和宽度。

图12   值房区通往御膳房区西边门洞北侧痕迹

图13   值房区通往御膳房区西边门洞南侧痕迹

我们发现的门洞遗痕并非如《京城全图》中所示,位于养心殿区西侧院墙与御膳房西井亭中间,它的门中线向西偏移了0.85米,西侧紧贴着养心殿区院落西墙,东侧正好为现西值房后檐墙。门洞宽1.32米,北面距 台明上皮高2.14米,南面距地面2.33米。门上有木过梁,过梁厚0.055米,长1.75米。从值房区向南观察门洞遗痕,西南值房后檐墙的冰盘檐与木过梁的叠压关系为:值房压在了更早期的门洞过梁之上。从御膳房区向北观察门洞遗痕,可见西南值房天沟排水口正好开在门洞东端。如果天沟排水口筑成时间在门洞之前,则门洞位置或宽度应该与现存不同〔图12,图13〕。因此,笔者推测,现存西值房应为该门洞封堵后所建。那么,门洞到底是什么时期封堵的呢?

据《内务府造办处各作成做活计清档》载,《京城图》于乾隆十五年五月十六日持进斋宫呈览收贮。半个月后,养心殿的北侧两院便又做了不少调整。

又,《内务府奏销档》“乾隆十五年六月初一日”条载:

六月初一日,内务府奏养心殿门外添盖值房等工程约估物料银两。

奴才海望三和德保额尔登额谨奏,为奏闻约估银两数目事。

奴才遵旨:养心殿门外添盖值房三座,计三十一间,琉璃影壁一座,拆卸板房三十一间,门内拆盖井亭一座,净房三间,板墙一槽,东围房前檐添安板墙一槽,廊内挪安门口板墙,内里添安床罩,顶槅拆改板墙,台基闪裂处归陇,拆砌踏跺䑓帮,大殿内两山改安隔断门口四座,东山板墙一槽,养心门内两边拆挪曲尺板墙二槽,换做试风旗天灯杆二座,养心门并两边角门看墙花䑓须弥座新换琉璃瓦料,并干清门两边左右门内拆盖值房四座,计十二间,影壁二座,成砌大墙四丈一尺,以及铺墁地面,油画糊裱。再养心殿东西围房三十二间,接檐廊十八间,并井亭净房板墙,俱照旧粕补油画糊裱等项工程,除  银朱、苎布、杉木、纸张、琉璃瓦料、亮铁槽活照例向各该处行取用,并拣选旧料抵用外,所需办买木石、砖灰、绳麻、钉铁、杂料以及给发各作匠夫工价、运价,通共约估银七千二百八十六两五分六厘,捶造飞金约需赤金七两九钱,请向广储司支领应用。如有余剩不敷之处,统俟工竣之日,将实用银两数目详细查销据实奏闻。谨将约估银两分晰细数,另缮清折恭呈御览。为此谨具奏闻。

乾隆十五年六月初一日

等因。具奏。奉旨:知道了。钦此。

这一次的改动涉及养心殿北部三个院落,主要内容除了拆盖外,其他项目对建筑的干预程度都不大,几乎不涉及院落内建筑布局的变动。值得注意的是,养心门外值房区在这次调整中将原有板房拆掉,添盖为三十一间的值房,并且明确指出这三十一间值房是三座建筑,与今日之值房完全相符。复看《京城全图》中分布于值房区东、西、南、北四周,各方向均独立互不相连的七座建筑,应是在刚完成这幅图的同一年六月这次拆改中演变为现在的格局。

因此,该门洞应该是在这幅图成图后不足一月,即被封堵了。那么,这个门洞是何时所开呢?《皇城 图》中虽未明确标注此门,但《皇城图》中御膳房区域已经有了北侧连房,值房区南院墙中门在有此连房后已无法使用,需要开启旁门以利交通。因此,笔者认为此门开启时不会晚于康熙早期。

在此之后,乾隆二十八年、乾隆三十八年、嘉庆六年、嘉庆七年,均对这一区域进行了规模稍大的调整,但涉及院落布局变化的,主要是院落卡墙的添砌、梅坞的加盖以及梅坞平台游廊的加建等几处,而这几处的改造在清宫档案中亦有明确记载。此后至溥仪出宫前,该区域虽然修缮改造的活动仍因需时有发生,但基本未再对院落格局有大的改动。

五  结  语

综上所述,养心殿区域在永乐营建北京紫禁城时并非一片旷地,而是具有膳房功能的建筑群。可能由于厨膳工序所需,将整个区域由南至北分为东西向规整的矩形院落。每个院落朝东对外开门,院落间沿院落南北中轴,在东西向隔墙上开门相通。

嘉靖时期,对该区域进行了较大规模的改造。除保留现御膳房区南北院墙外,其他院墙及建筑均进行了重新规划。北侧院落改建为养心殿及其后殿。正殿南侧设东西配殿,万历时配殿后置东西围房,后殿两侧耳 房等。南侧院落设秉笔太监值房、御膳房、隆道阁、忠义室、祥宁宫、无梁殿等。封堵现御膳房南墙居中的门洞,并在同一堵墙的西侧新开门洞以利交通。后推测可能在清初因南侧院落建筑功能的改变而被封堵。南侧院落更是因建筑布局需要一度南扩至隆宗门北端。

清初,院落及建筑格局的改造主要集中在南侧院落。首先,最南侧院墙北移,与乾清门院墙齐平。其次,将院落中的隆道阁、忠义室、无梁殿、祥宁宫逐一拆除,新建并列单檐硬山库房类建筑一排,共两座。于现御膳房区加建坐北朝南连房一座,封堵该院落北院墙居中门洞,并如先例在同一堵墙西侧新开门洞出入,并在乾隆十五年因西值房的改建而被封堵。

清中期以后,北侧院落和建筑布局变化较多,改造多成形于乾隆和嘉庆时期,其中又以乾隆时期最为频繁。这一时期建筑格局的变化主要有:值房区添建值房,并最终改造为现存格局;养心殿区域添建卡墙,将 院落分隔得更为明确;正殿西侧添建梅坞、井亭等。嘉庆在此基础上小有修改,如在梅坞前添建平台游廊,挪移假山树池等。此后,直至清末,这一区域虽一直因需不断改造,但院落总体格局基本未再有较大变动。


作者单位:故宫博物院工程管理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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