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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里被岁月抹去痕迹的燕王府

2024-7-30 11:05|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祝勇|来自: 书店三联书情

摘要: 朱棣一生摧毁过很多事物,但他始终没有舍得拆掉自己住过的燕王府。那曾经的旧宫殿,混迹于新皇宫里,像一株老树,生根发芽。为了保存燕王府,新宫殿只能整体横移。由于燕王府西侧为太液池,西移已无空间,于是,新宫 ...
朱棣一生摧毁过很多事物,但他始终没有舍得拆掉自己住过的燕王府。那曾经的旧宫殿,混迹于新皇宫里,像一株老树,生根发芽。为了保存燕王府,新宫殿只能整体横移。由于燕王府西侧为太液池,西移已无空间,于是,新宫殿的中轴线只能向东推移了150米,在今天我们熟悉的那个位置上,尘埃落定。

旧宫殿(燕王府)代表着他的来路,新宫殿(明紫禁城)代表着他的去处。从旧宫殿到新宫殿,他死去活来,折腾了 20年(自公元 1399年开始“靖难之役”到 1420年紫禁城落成),尽管空间上的距离,只有 150米。

*文章节选自《故宫建筑之美》(祝勇 著 三联书店 2024-6)

太和殿广场上钻出缝隙的小草

王者之城(节选)


元至正二十八年正月初四,公历 1368年 1月 23日,朱元璋在南京称帝,国号“大明”。

洪武二年(公元 1369年),朱元璋下令,在自己的故乡凤阳建设中都。

这项自洪武三年(公元 1370年)开始的建设工程,到洪武八年(公元 1375年)突然停止。

洪武八年,朱元璋下旨,“改建大内宫殿”。他舍弃了六朝故宫一直延续的玄武湖至聚宝山这一传统轴线,在钟山南麓,填掉燕雀湖,将金陵王气收束在这座新的紫禁城内。

关于南京城的风水,当年诸葛亮到达东吴,看见南京(当时称建业)第一眼就曾感叹:“钟山龙蟠,石城虎踞,真帝王都也。”

假若朱棣后来不是去了北平,见识了帝国北方的天地浩大,目睹了元朝故宫的气势恢宏,或许在当上皇帝以后,他也会像自己的父亲一
样,在六朝金粉的南京城里待上一辈子。帝国的边疆城市北平,也不会在他的手里,重新变成国都。

正是因为洪武十三年(公元 1380年), 21岁的燕王朱棣带着徐达的爱女、四年前被册封的燕王妃,纵马出了灯火阑珊的南京城,一路向北,跨过当年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易水,抵达遥远的北平,帝国的剧情,才在他的手里发生了反转。

朱棣在北平住的燕王府,具体位置一直众说纷纭。有学者认为,它在太液池西岸,元朝从前的西宫内;也有人认为,它其实就在元朝紫禁城的大内中。从史料上看,燕王府的正殿名叫承运殿,面阔十一间,次殿圆殿、存心殿,面阔皆为九间。间,是中国古代建筑术语,指殿宇前后四根柱子之间的位置。北京故宫的太和殿,就是面阔十一间。在古代皇权社会,建筑无小事,根据礼制的规定,十一间、九间的规制,唯帝王才配享有,而王府的规格,最多只能在九间或九间以下,而燕王府的正殿竟然面阔十一间,显然已经逾制。

太和门的柱子

二十多年后,这成为朱元璋的继任者、明朝第二位皇帝朱允炆指控朱棣的把柄之一——他把四王爷居住在元朝天子宫殿内的行为定性为“僭越”。朱棣于是上书皇帝,做了这样的自我辩解:

此盖皇考所赐,自臣之国以来二十余年,并不曾一毫增益,其所以不同各王府者,盖《祖训》“营缮”条云明言:燕因之元旧有,非臣敢僭越。

意思是说,住在元朝故宫,这是父皇的旨意,况且 20多年来,一直没有修缮、扩建,跟各王府不同,只是利用了元朝的旧建筑,如何谈得上“僭越”呢?

朱棣没有说谎,燕王府之所以逾制,的确拜其皇考(也就是他的父亲朱元璋)所赐,因为朱元璋确曾说过:“除燕王宫殿仍元旧,诸王府营造不得引以为式。”燕王府的“逾制”,是为了节省建设经费,因此沿用了元朝的旧宫殿,这一点得到朱元璋的认可,其他各王不能效仿。元故宫中,唯有太液池东元朝大内的正殿大明殿面阔十一间,而太液池西隆福宫和兴圣宫的正殿,面阔只有七间,因此可以判断,燕王府的正殿,就是元朝天子曾经的正殿——大明殿。


元朝的大明殿,在今天紫禁城西路慈宁宫的位置上。包括大明殿在内的元朝三大殿,被改造成燕王府的仁智、大善、仁寿(自南向北)三大殿。而今天武英殿前那条弯弯的御河,从前正是三大殿前的金水河。金水河上有三座青白石桥面、汉白玉栏杆的拱桥,那是燕王府的金水桥。三座金水桥中东侧的一座保留到了今天,就是今天武英殿东的彩虹桥。

冬日金水河
朱棣曾与兄弟们一起回到中都祭祖,目睹过凤阳紫禁城的壮丽雄浑。当朱元璋废中都而建南京,朱棣更是目睹了南京紫禁城的巍巍浩荡。但父亲的这两座城,都抵不过当年忽必烈的紫禁城,以至于朱元璋攻打下元大都以后,若不是考虑到“元人势力仍潜留北方,现在就继承其旧,尚不适宜”,他甚至有可能直接在北平建都。此刻,20出头的朱棣,成了这座旧宫殿的主人,目睹着这浩大宫殿的金黄灿烂、壮阔无边,君临天下的野心,或许就在这时勃然而生。

的确,在朱元璋的众皇子中,朱棣是最出色的一个。他在刀光剑影中长大,少年时随将士们出征的经历,捶打了他的筋骨和内心,让他变得风雨难侵。在朱元璋心里,朱棣已经成为众藩之首。但明朝实行嫡长子继承制,翰林学士刘三吾“立燕王,置秦、晋二王于何地?”一语道破了朱棣的硬伤——在朱元璋的儿子中,朱棣不仅行四,在他前面,有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这两位哥哥;而且他是庶出,他的生母是碽妃,而不是朱棣后来让史官们篡改的,是朱元璋的正室马皇后。在那个嫡长子继承制的朝代,没有正统嫡传的身份,这几乎是一条政治红线。这宿命,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的履历天生不合格。

因此,让朱棣接班的念头,在朱元璋心里,只是打了个转,就不见了踪影。

但是,在朱元璋的心里,朱棣依旧是有分量的。朱元璋死前不久,还在给朱棣的一封信里说:“攘外安内,非汝而谁?……尔其总率诸王,相机度势,用防边患,乂安黎民,以答上天之心,以副吾付托之意。”

攘外和安内,承担这两项重任,朱棣都是不二之选。而且,他是诸王的核心,只有他才能率领诸王,抵御边患,安抚黎民。这是朱元璋发出的最后一道敕书了,几天之后,朱元璋就突然撒手人寰。

太子朱标早亡,皇位传给了朱标的长子(也就是朱元璋的长孙)朱允炆,史称建文帝。在久经沙场、冷酷而冷血的皇叔朱棣面前,这个年轻望浅的大侄子实在不是对手。

不知道朱棣对帝位的觊觎,有多少源自天性,又有多少得到了这大内宫殿的助长。站在元故宫里,站在帝国北方辽阔的天际线下,那曾经属于蒙古人的视野,不只带给他巨大的空间感,也鼓起他非凡的勇气和力量,让他藐视如烟似幻的南京,当然也藐视南京紫禁城里那个文质彬彬的玉面小生。

元朝的皇宫里,住着明太祖朱元璋的儿子朱棣。他与皇位之间的关系,似乎已隐隐地注定。


建文元年(公元 1399年),蛰伏已久的朱棣终于走出燕王府,誓师起兵,南下讨伐朱允炆,向自己的皇位挺进。
这场决定王朝未来命运的战争,史称“靖难之役”。

三年后,朱棣率领军队冲入南京紫禁城的时候,朱允炆去向不明。

《明史》说:“燕兵入,帝自焚。”又说:“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 “不知所终”,似乎在暗示朱允炆并没有死去。朱允炆是死是活,从此成为明朝最神秘的事件,一直争论到今天。随着朱棣的屁股在龙椅上缓缓坐定,永乐时代的大幕,已徐徐拉开。
永乐元年(公元 1403年),朱棣下诏改北平为北京;永乐四年(公元 1406年),又下诏明年(即永乐五年)五月建北京宫殿,分遣大臣采木于四川、湖广、江西、浙江、山西……

午门

关于北京紫禁城的始建时间,史料中有永乐五年(公元 1407年)和永乐十五年(公元1417年)两种记载。实际上,永乐五年和永乐十五年,是北京紫禁城营建的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密议”阶段。那时大明王朝建立还不到 40年,就已经营建了凤阳、南京两座皇城。朱棣一上台就营建第三座,如此密集的浩大工程,必将受到朝臣们的反对。因此,他纵然贵为皇帝,也只能采用迂回策略。诏书说“建北京宫殿”,并没有说是建紫禁城,也可以理解为对元故宫(也就是从前的燕王府)修修补补,作为他北狩的驻跸之所。而元朝的琼楼金阙,无疑又为营建北京紫禁城的意图提供了最佳的隐蔽手段,使大规模的采料行动和最初的营建得以瞒天过海。这一王朝机密,当时只有少数人知晓,其中就包括总揽工程事宜的泰宁侯陈珪。

永乐七年(公元 1409年),朱棣北狩,住在燕王府内,调动军队征讨鞑靼和瓦剌。此后朱棣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除了军事目的以外,督造紫禁城的意图明显。由于他居住的旧宫殿同时也是新宫殿的建筑工地,因此,永乐十四年(公元1416年),太液池西岸的元隆福宫和兴圣宫进行翻修,以便朱棣在紫禁城建成以前居住。这一年,朱棣回南京待了几个月,目的也是腾出元故宫大内,让新宫殿的建设工程全面展开。

根据故宫博物院前辈单士元先生的考证,元朝的故宫,是在永乐十三年到十四年(公元 1415 —1416年)之间被拆除的。这个时间点,刚好在第二个阶段——永乐十五年紫禁城建设全面开工以前。开篇提到的萧洵,就在这时抵达北平。他担负的使命,正是拆除元故宫。建筑学家林徽因称他为“破坏使团”。然而,作为“强拆队”的一员,他身怀破坏使命,遍览元故宫之后,却萌生了对这座故宫的无限热爱与惋惜。他写《故宫遗录》,就是要让那光辉璀璨的元代皇宫,在文字和记忆里永垂不朽。

在嘈杂的拆除声中,那个曾属于元朝的世界消失了,一个以光明命名的朝代,化作一片琼楼玉宇,刷新着曾经属于元朝的空间记忆。挖护城河的河泥,也堆成一座镇山(明代称万岁山或煤山,清代称景山),以镇住前朝的“王气”,确保大明王朝的千秋万岁。它也成为这座崭新皇城的几何中心。因此,与元朝故宫相比,明紫禁城的位置向南稍稍错开了一里左右。

朱棣一生摧毁过很多事物,但他始终没有舍得拆掉自己住过的燕王府。那曾经的旧宫殿,混迹于新皇宫里,像一株老树,生根发芽。为了保存燕王府,新宫殿只能整体横移。由于燕王府西侧为太液池,西移已无空间,于是,新宫殿的中轴线只能向东推移了150米,在今天我们熟悉的那个位置上,尘埃落定。

旧宫殿(燕王府)代表着他的来路,新宫殿(明紫禁城)代表着他的去处。从旧宫殿到新宫殿,他死去活来,折腾了 20年(自公元 1399年开始“靖难之役”到 1420年紫禁城落成),尽管空间上的距离,只有 150米。

这是一次艰难的抵达。

随着新中轴线的确立,被保留下来的燕王府三座大殿,也就成了紫禁城西路的重要建筑。
为了与东路的文华殿对称,在燕王府三座大殿的南侧,又加盖了一座武英殿。这座加盖的建筑,夹在仁智殿与御河之间,离御河只有咫尺之遥。这布局,在今天看来也十分局促。

只不过在今天的故宫西路,已不见当年燕王府的仁智、大善、仁寿三座大殿,它们与武英殿的空间关系,已被岁月抹去。
中轴线的东移,使紫禁城从此不再依傍太液池。这刚好暗合着大明王朝“从‘逐水草而居’的元人民风,回到汉文化尚中正平稳的农耕格局上”。


从永乐十五年算起,紫禁城的建造,只用了三年多时间。即使从永乐五年算起,也只有 13年左右。北京紫禁城,是明朝初建的半个多世纪里,继凤阳中都、南京皇宫之后建造的第三座皇宫了。在没有起重机、没有塔吊的明代,如此众多的宫殿,有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建成吗?

与西方古建筑偏爱石材相比,中国古人更偏爱木构建筑。木建筑有很多优点,比如取材方便,施工便利——当然,这只是相对而言。其实,木材的获取也堪称艰辛。不同于民居的就地取材,紫禁城所需木材,大多生长在南方的深山里。伐木工把它们砍伐下来,“出三峡,道江汉,涉淮泗”,从扬州入大运河,由差官一路押运到通州张家湾,再经30里旱路,运到北京朝阳门外大木厂和崇文门外神木厂存放并进行预制加工。

诏书下达后,工部尚书宋礼就风尘仆仆地奔向湖南两广辽阔的深山密林,还要造船和疏浚水道,再回来,已是 13年后。
中国古人早就在建筑中使用了标准化结构,比如廊、柱、斗拱、台基,都可提前做好预制件,到现场组装。建筑就像家具,榫卯相合,天衣无缝。所以,木作又分为大木作和小木作。大木作负责建筑结构,小木作负责装修和家具。室内与室外、居住与生活,在木质的香气中浑然一体。北京五大厂,即崇文门外的神木厂、朝阳门外的大木厂、顺治门外东边的琉璃厂、顺治门外南边的黑窑厂、城内的台基厂,都是生产和存放预制建筑材料的加工厂。

比如斗拱,作用是分解大屋顶的压力,同时具有美观性。为了方便制造和施工,式样已趋于统一,尺寸也走向规范化,甚至成了衡量其他建筑构件的基本单位。将拱的断面尺寸定为一“材”,这就是中国古代建筑的材分制度。“材”,成了衡量柱、梁、枋等构件的基准量词,进而可以推算出宫殿房屋的高度、出檐的深浅等数字。这种材分制度业已形成在当时世界上堪称先进的“模数制”。有学者认为:“中国传统营造,是唯一将模数(module)彻底实践出来的建筑系统。在唐代已见端倪,在宋代已经成熟。很难想象,一座房子,一套家具,一组屏风,一张画轴,一个窗,说玄一点,包括透过窗牖所见的院子风景,都和模数有关。”而紫禁城,又是整座北京城的模数。11000多年来,中国人就是这样,通过小小的模数控制了空间,进而控制了时间。

透过太和门看体仁阁
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不能否认,紫禁城的营建是中国古代建筑史上的一次壮举。所有的工匠,在联袂完成影响未来 600年历史的经典之作。其中主要有八个专业团队,分别是瓦作、木作、石作、土作、油作、搭材作、彩画作、裱糊作,共称“八作”。

单士元先生说:“当时参与施工的各工种技师,有人估计为 10万,辅助工为 100万,亦无各工同时并举、流水作业之可能。故宫上万间木结构房屋所用木材共有若干立方米……原来从深山伐下的荒料大树,经过人工大锯,去其表皮成为圆木,或再由圆木变成方材,柱、梁、檩、枋均刻榫卯,尺七方砖、城砖等均要砍磨。今日维修古建工具已新异,每日一人亦只能砍磨成10块,从数万到数千万治砖过程,亦非短时间能完成。”

没有这种“模数制”,不仅朱棣重建北京紫禁城不可想象,像长城这样的“超级工程”就更会成为痴人说梦。
正是这种“模数制”,让秦始皇,以及历朝历代热衷于修筑长城的帝王——当然也包括朱棣,心里有了底气(尽管在秦代,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材分制度)。因为长城,就是由一个个可以无限复制的标准件组成的。这些标准件包括墙身、敌楼、烽燧等。因此,长城如同紫禁城一样,并非一个单体建筑,而是一个复杂的建筑综合体。由此,我们可以破解长城得以在一个朝代,甚至一个皇帝的任期内完成(或重建)的秘密。

假若有一个人真的从嘉峪关走到居庸关,再走向苍茫云海间的山海关。这漫长的行旅中,他的视觉一定不会疲倦,因为长城是依托地势而建,而自西北、华北再到东北,地形的巨大变化,使得结构单调的长城处于永无休止的变化中。这就是长城的神奇之处,它匍匐在大地上,像一幅展开的手卷,潜伏着太多的曲折,包含着无限的可能——可以攀上陡坡,也可以跌入谷底;可以高悬于悬崖,也可以蛰伏在黄土中。中国建筑里,放置了太多关于空间的悬念,又对这些悬念给予了最圆满的解答。


朱棣最早是在永乐四年(公元 1406年)下诏,于永乐五年开始营建北京宫殿的。但永乐五年之后,营建北京宫殿的记载却在史料中消失了,像一段隐秘,蛰伏在时光的背后。直到永乐十五年六月,有关兴工的记载才重现于史籍,造成史学界为紫禁城始建年代争论不休。

真实的情况应该是:自永乐五年至永乐十五年这十年间,宫殿的地下工程已悄然进行,构成一条“看不见的战线”。
明朝后来的权臣严嵩说:“作室,筑基为难,其费数倍于木石等。”一语道出打地基的难度。在辉煌的紫禁城浮出地平线之前,打地基的工程更加艰巨。三大殿的三层石台基,面积 25000平方米,基高 7.12米(不包括栏板高度),地基的深度也在 7米左右。仅这一处,开挖的总土方量,应在 20万方左右。而整座紫禁城地基最深的地方,地基达到16 —17米。故宫的考古实勘证实,整座紫禁城建筑在一个完整的人工地基垫层上。这些地基垫层分片构筑,又彼此连接,因此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满堂红”。更不用说在这地基之上,还有纵横交错、条理分明的排水系统,使整片建筑足以抵拒所有的暴风骤雨。

从元故宫大内到明紫禁城,地基的位置发生了偏移,建筑规格却基本一致。比如元大内东西宽 744米,南北长953米,明紫禁城东西宽 753米,南北长 961米,宽度和长度,分别只比元大内多了 9米和 8米。在这浩大的宫殿里,这样的差异几近于零。元代宫殿的面阔、进深、高度,也都与明代相合。这部分得益于工部郎中萧洵所著《故宫遗录》、尚书张允测绘的《北平宫室图》,留下了元大内的一手史料。

在建筑形式上,明紫禁城与元大内更是如出一辙。元大内崇天门与明代午门,宫城四隅的角楼,三台之上建的正殿,二者间都可以找到惊人的对应关系。明紫禁城,几乎就是元大内的翻版。那个消失的元故宫,依然活在明代紫禁城里。甚至明紫禁城中大量使用直接拆下来的元故宫构件。因此,那些消失的建筑,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另一个身体里。

永远护卫着宫殿的铜狮

我们当然不希望从前朝代的宫殿被肢解,希望中国历史上所有伟大的宫殿都完整地进入下一朝代,如秦代阿房宫、汉代未央宫、唐代大明宫,都能像西方的石质建筑那样,具有穿透时间的力度。但木的哲学并非如此,木建筑告诉我们,这世上没有永恒,即使西方石建筑也不能永恒,那些文明的废墟无不证明这一点。只有生命的接力,才能实现真正的永恒。层层叠叠的斗拱,正像是木头上开出的花。
在这座紫禁城的身前,有元朝的百年宫殿,在它背后,是 500多年的修修补补、不断重建。因此,真正的紫禁城,并不是在朱棣主持的那三年,或者十几年中完工的,这是一项持续了600多年的工程。就像横亘在大地上的长城,不是哪一朝哪一代建成的,这一巨大工程始于先秦时代,前赴后继地,持续了2000多年。敦煌莫高窟,自南北朝至元朝,也经历了 1000年层层累聚。中国古代建筑,不是一次性完成的,也不会成为一个死的标本,而是一个不断生长、新陈代谢的生命体。

我们的文明,就是在永恒的接力中,层层递进,生生不息。无论多么强大的王朝都有它的尽头,但那尽头并不是真正的尽头,正如一个生命的终结,恰恰是另一个崭新生命的开始。

祝勇 著  李少白 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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