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井》里的老灵魂 老北京的“凄凉曲”似乎永远也讲不完—— 词人纳兰性德有阙《采桑子》,开头一句“谁翻乐府凄凉曲”,而老北京的“凄凉曲”似乎永远也讲不完。鸽哨中温柔的呢喃、槐叶树影的婆娑、西皮二黄流淌的隐隐风情,还有京腔卷舌音的温柔余韵…… 不论是红墙碧瓦太和殿的帝王气派,还是胡同小巷四合院的寻常巷陌,甚至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一碗滋味无穷的炒肝,咂摸出的都是六百年古都的烂漫与沧桑。 国家大剧院原创话剧《王府井》就讲述了一家坐落在王府井大街上“禄顶鸿”帽店的故事,这家老店与其说是存在于旧时老北京的版图之上,不如说是存在于我们共同的集体记忆之中,甚至可以把它看作是瑞蚨祥、内联升、同仁堂、吴裕泰,甚至全聚德、便宜坊,因为——“料要精,工要整;勤出巧,不偷懒;客是天,要周全……” 都是这些老字号共同的传承法则,看似充满了刻板、教条,实则是浸润在老北京“温良恭俭让”的礼貌之下,那渗入到骨子里的规矩与尊严。 澳州人“莫理循” 剧情线索围绕帽店少东家佟寿春一生的悲欢离合而展开,辅以“福盛楼”的王爷、太监喜爷、“仙人居”炒肝的蔡仙儿、夏景弘等众商家,保匾、救匾、护匾、守匾的经历,辐射出大时代背景中百年老街的风雨沧桑。热血、尊严、傲骨,还有一缕爱情渺茫的云烟氤氲其中,使得这条长街上虚构的人影也仿佛都具备了灵魂,共同为故地还魂重生。长街之上,他们头顶星辰,心怀敬畏,去践履着老北京买卖人一生的意义和使命,在风起云涌的政权更迭中奋力挣扎,并最终把个人命运汇入到国族命运当中,混杂交织成时代的大江大海。 早年的王府井大街 透过这部戏你会发现,北京这座城市有着太多伟大而深厚的传统,而王府井一草一木也都大有来头。当“王府井”被洋人改成了“莫理循”大街,东安市场里还是熙来攘往,倒驴不倒架的八旗贵族提笼架鸟,炒肝店里老少爷们谈天吹牛皮,日光之下的北京城,依旧不急不缓、悠哉游哉地过着自己的时光,因为段子归段子,一笑而过,没人拿它当真;而当一把大火烧掉了买卖人的诚信,佟寿春率领众男儿义薄云天的那一跪,膝下的黄金才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尊严——剧中的这些故事,都太符合我们对于这座城市的想象,它的荣耀、它的落寞,它的皇城情结与乡土气息,都是那样鲜活且独特地存在。 而观众在观剧之时,想象着就在距离剧场不远处的东边,就是很久以前、眼前这些故事的发生地,也会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极为奇妙的、与历史之间不由自主的隔空唱合:一方面浸淫在峰回路转的情节之中,另一方面又能够俯瞰其上,用悲悯的角度注视祖先的选择。而戏中处处所洋溢的市井风情,又和剧本本身企图所描述的宏大命题形成参差对照,其实剧中人物心灵和精神上所经历的转折与变化,远远要比时代的诡谲变迁更为精彩。 说起京味儿文学与戏剧传统,当年的老舍与林海音自是因为从小生活的耳濡目染,铺展开一段锦绣文章;而叶广芩、郭宝昌,也是作为大宅门生活的最后一代,追忆着往昔凋零的荣光。当我们离开了前辈生活的背景,又如何靠着老人讲述的一鳞半爪和翻阅故纸堆中的陈年往事敷衍出一片天地,或者说,在当今的京味儿文学发展中,我们究竟要如何凭空架起一座时空桥梁,连接起历史、生活与想象?《王府井》正是提出了一个有趣的例子。《王府井》编剧郑天玮曾说:“在王府井那儿无数次走,后来我发现大家都是过客,只有这条街永远在。”无数的溪流都终将汇成时光海洋,时代的潮涌中也裹挟着泥沙俱下的苍凉,在莽莽苍苍的背景之上,佟寿春、云儿、王爷、太监喜爷的身影正在逐渐淡去,但即便许多老北京的城门与胡同都只剩下了四通八达地铁线路图上的地名,他们也依然能够找到回家的路。 《王府井》赴台湾巡演,巡演期间,一位观众告诉我们这样一个故事:“我的爸爸曾经是北京同仁堂的伙计,1949年他奉老掌柜乐老先生之命,来台湾创立同仁堂分号,但从此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前几年两岸开放,爸爸带我回北京,再进同仁堂老店,他已经从当年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轮椅上泣不成声……” 也许,故土和异乡、家国与山河,就在那幕起幕落间完成了一次跨越半个多世纪的聚合,当戏结尾之时,大雪纷飞、繁华落尽,佟寿春与王爷的恩仇在一笑间泯灭,那么当一切风起云涌的政治语境与时代背景都成云烟散尽,我们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构建一片早已消逝了的风景? 用梦寐、用文章,还有在舞台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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