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胡同孩子的硬核童年:8岁开始生炉子| 咂摸京味 01 说起老北京人的“煤事”,不能不提到煤铺。相信40岁以上的北京人脑子里都会有印象,曾几何时,煤铺是我们日常生活离不开的地方。 老话说老百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这第一件事“柴”,对北京人来说就是“煤”。因为早在辽金时代,北京人已经开始把烧柴,改为烧煤了,当然,那会儿烧煤还没普及到千家万户,但您不能不承认那会儿“柴改煤”的时代已经开始。 我是在胡同长大的,从上小学的时候起,就开始跟煤铺“亲热”了。当时北京人还不知道液化气是什么,更想象不到有朝一日天然气会取代煤。那会儿,煤对老百姓来说,可不仅是冬季取暖的事儿,我们平时烧水做饭都离不开它。 这个煤,您可别理解成从煤矿直接开采出来的原煤。原煤多金贵呀!一般老百姓烧不起那玩意。这儿说的煤是“成品煤”,换句话说是以煤为原料,配上其他辅料加工出来的煤,比如煤球,煤饼、煤渣儿(北京话也叫煤捡儿(音)),蜂窝煤等等。老北京的煤铺主要是卖煤球和蜂窝煤,当然也卖引火用的劈柴和引炭(也叫蜂窝炭)。 据史料记载,清光绪年间,京城的煤铺就有几百家,当然,煤铺也有大有小。到民国时期,随着以煤取暖和烧水做饭的普及,城内外城的煤铺逐年增多,到1920年前后,已经有1450余家了,煤炭每年的销售量达到了20余万吨。 新中国建立后,煤铺的数量每年都在增加。原来老北京的煤铺主要是私营,1956年,“公私合营”后,煤铺变成了国企,归各区的煤炭公司主管,但数量并没减少。 我小的时候,在大一点的胡同都能看到煤铺的影子。一般来说,煤铺是分区分片就近为居民服务的,有点儿像现在的小学校的分片入学,一个煤铺负责方圆十多条,甚至二十几条胡同,居民只能到指定的煤铺买煤。不属于他们管片的,对不住了,给多少钱煤铺也不会卖您煤。当然,遇到特殊情况又另当别论了。 当时,大一点的胡同都有煤铺。拿我居住的西单辟才胡同西口来说吧,在这条胡同斜对面的太平桥大街的屯绢胡同西口有一个煤铺;在辟才胡同中部北边的宏庙胡同西口有一个煤铺。我们家属于这两个煤铺管片,所以这两个煤铺都是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02 说到煤,我小的时候常听大人们说到“京西块儿”“大同块儿”“杨坨块儿”等,这些“术语”说的都是煤的产地。“京西块儿”是京西门头沟和房山出产的煤,“大同块儿”是山西大同出产的煤,“杨坨块儿”是门头沟煤矿里质量超好的煤,这些煤大多是无烟煤。煤烧着了哪能不冒烟呢?这儿说的“无烟”,是指煤烧起来火旺,烟少。当然它是针对“有烟煤”而言的。 老北京人的生活一天到晚离不开煤,别看煤球或蜂窝煤是用煤末子做的,而且里头添了许多辅料,但用的是哪儿的煤却门儿清。因为“京西块儿”“大同块儿”“杨坨块儿”等地方的煤质量好,燃烧起来后烟就是少,别说大人,连我这个小孩也能分辨出来。 老北京煤铺一般都喜欢用京西的无烟煤,一是就地取材,二是京西的煤质量好。京西的煤开采于辽代,考古发现门头沟龙泉雾出土的辽代瓷窑遗址中,就有烧煤的痕迹。《元一统志》中记载:“石炭煤出宛平县西四十五里大谷山,有黑煤三十余洞,又西南五十里桃花沟有白煤十余洞。”这里说的大谷山、桃花沟,就是现在的门头沟、房山的山区。 《析津志》里还记载了元大都城煤炭市场的情况:“城中内外经纪之人每至九月间,买牛装车,往西山窑头载取煤炭,往来于此。”到了清代,北京人用煤烧火做饭取暖更为普及,京西煤炭的开采量逐年增加,京城市场上煤炭交易也非常活跃,京西的煤在市场上也格外抢手,《帝京岁时纪胜》里写“西山煤为京师至宝,取之不竭,最为便利。冬月炕火初燃,直令寒谷生春”。您看这里对“京西块儿”的赞誉有多高。 一直到1950年代初期,“京西块儿”始终是北京煤炭市场的主角。北京矿务局是1949年建立的,为了保证京城百姓的做饭取暖需要,它下属的京西煤炭“八大矿”,马不停蹄地在地下开采。记得20世纪六七十年代,每到节日,许多跟民生有关的行业,为了保证市场供应都要加班加点,新闻单位在报道这方面的新闻时,总会有京西煤矿。 据相关资料显示,北京矿务局从1949年到2000年,产煤量达到了4亿多吨,即使是这样玩命地开采,有时也难满足市场需求,特别是到了冬季取暖的时候,用煤透着吃紧。记得有一年冬天,北京地区连降大雪,各个煤铺的煤告急,眼瞅市民取暖的煤要断顿儿,市政府着了大急。一位副市长亲自带队到山西求援,才解了北京人的燃煤之急。由此可以看出京城虽然产煤,但煤在人们心中依然是很金贵的。 到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京西靠骆驼拉煤情景看不到了,运煤主要靠汽车,但有时也靠骡车,骡车拉煤短不了有“洒汤漏水”的时候,所以凡是运煤的骡车经过的地方,总会有人手拿笤帚和簸箕,把煤末子扫回去,做成煤饼出售。 众所周知,捡煤核儿(读胡)是老北京穷人家孩子的专利。我小的时候,胡同里已经看不见到处捡煤核儿的孩子了,但家家都把煤当宝贝却是真的。那会儿,每天早晨,母亲干的第一件事是在擞完炉子后,在燃烧后的煤灰里挑来挑去的,把没烧透的煤球儿捡出来,以便接着烧。 记得有一年冬天,一辆拉煤的骡车坏在了路上,煤撒得到处都是,邻居李婶和两个老太太,裹着一双小脚,颠颠儿奔了现场,一人收获了一小筐煤块儿,得意地跟街坊们炫耀。后来她们把大的煤块砸成小块,挨家送去几块,让街坊四邻共同分享。我妈把这些煤块跟煤球混在一起烧了,烧的时候一个劲儿地说,这煤跟煤球就是不一样。 正因为原煤如此金贵,当时京城老百姓烧的煤球和蜂窝煤里,才要加黄土和炭末子。您可能会问,挺好的煤,加这些东西干吗?道理很简单,主要就是为了节约原煤。 03 老北京的煤铺是不卖原煤的,他们是把原煤用机器碾成煤末子,再按一定的比例,加黄土和炭末子,用水和成泥状,在地上摊成大饼,再切成一个个小方块,晾那么一两天后,工人才上手摇。摇煤球用的是带网眼的大筛子,也有用柳条编的笸箩,以便把煤末子筛下去。筛子下面垫一个泥制的花盆,工人用两手攥着筛子的边来回摇动,直到摇成跟元宵大小的球状才算完活。煤球摇好不能直接烧,要接着晾晒,大约一周以后才能出售。北京人最初烧的煤球就是这么来的,它也是煤铺卖的主要品种。 据史料记载,中国人摇煤球始于汉武帝时代。前些年,考古工作者在郑州古代荥州汉代冶铁遗址中,出土了数量很多的煤饼,还有类似球状的煤砖,这说明汉代的人已经用煤球炼铁了。有意思的是,煤球延续了近两千年,一直是手工制作,即用手摇出来的。 摇煤球可是个力气活儿,您想一筛子的煤方有二三十斤,工人师傅要猫着腰,两只手不停地来回地摇动,直到把方块摇成球状,这得用多大的腰力和臂力?老北京开煤铺和开澡堂子的多是河北定兴人,摇煤球儿的也以那地方的人为主,不过,吃这碗饭的多是二三十岁的棒小伙儿。 记得我在工厂学徒时,有一个师傅就是老北京摇煤球儿出身的。他的个头有一米八,虎背熊腰,饭量惊人,一顿饭至少吃4个馒头,胳膊有我的大腿粗,两只大手如同蒲扇,真是毫不夸张。我问过他,为什么手这么大?他说年轻的时候摇煤球“摇”出来的。他说话是一口定兴口音,告诉我他从16岁开始摇煤球,一直摇到30多岁,实在摇不动了,才改行。他对我说,摇煤球这行几乎没有超40岁的,这活儿实在太辛苦了。 大约在20世纪50年代,为了改变煤铺摇煤球工人的劳动状况,煤炭部门开始研究机制煤球,并且建了两个很大的机制煤球厂,到20世纪60年代,机制煤球已经完全取代人工摇煤球了。记得我小时候推着小车到煤铺买煤时,在煤铺已经看不到摇煤球的身影了。那会儿,大一点的煤铺均有机制煤球机,卖的煤球都是他们自己直接用煤球机做出来的。 与此同时,北京的煤炭部门从1957年开始研究生产蜂窝煤和蜂窝煤炉子。蜂窝煤是用煤末子加碳化锯末、黄土、石灰、木炭粉等辅料,用水和成泥状,再上机器,在膜具上压制而成。所谓“蜂窝”,即原型的煤块上均匀分布12到19个眼,像蜜蜂的蜂巢。蜂窝煤不但使用方便,只需把引火的蜂窝炭点着,很快就能把炉子里的蜂窝煤引燃,而且可以增大煤的表面积,使火烧得更旺,节省燃煤。 虽然北京人从20世纪50年代末就开始使用蜂窝煤了,但全面普及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这中间有十多年的过渡期。蜂窝煤这么好,为什么不都用蜂窝煤呢?不是不想用,是一下子生产不出这么多蜂窝煤炉子。烧蜂窝煤是有专门的炉子的,它跟烧煤球的炉子区别很大,换句话说,烧煤球的炉子烧不了蜂窝煤,烧蜂窝煤的炉子倒可以烧煤球儿。 记得我家最初用的是烧煤球儿的“平板炉子”。这种炉子造型简单,上面一个平板,板的中间是炉膛,炉身是铁皮,内膛用泥包裹,用4个铁棍焊接当支撑的“腿”,下面开设炉门,后来改用铁质的“花盆炉子”。这种炉子造型比较复杂,炉身是铁的,而且有一圈铁围子,平时可以烤馒头、窝头或红薯什么的,非常方便。手巧的人也可以把这种炉子改成烧蜂窝煤的炉子,但一般人没这手艺,只能等“票”换新炉子。 那几年,居民的生活物资供应紧张,买炉子得要“票”,所以,一个家庭换炉子,比现在的家庭换空调可难多了。大约到1970年代,蜂窝煤才普及到京城的每个家庭,这会儿,煤球儿成了稀罕物,您再到煤铺也买不到了。 04 老北京人接触煤,主要是煤铺里的煤。早年间,京城的大户人家是不用到煤铺直接买煤的,因为煤铺有送煤到户这一说,只不过送煤进户要付费的。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服务行业大力推广热心为人民服务,煤炭行业也提倡为老百姓送温暖,这样一来,煤铺的职工为居民送煤成了一项义务。 当时北京的居民买煤需要购煤本,您只要拿着“煤本”到本地区的煤铺进行登记,过几天,送煤工就会把煤送上门。但有时要煤的客户多,送煤工就那么几个人,一时半会儿忙不过来,为了不耽误生火,您只能自己拉着小车去煤铺买煤。当时,一般家庭都备着一个专门拉煤的小车,到煤铺买煤这活儿多是中小学生放了学去干。 每年的10月底,京城会出现一景儿:那就是家家户户给炉子安烟筒,在家里装风斗。这也是各日杂店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那会儿的商店和副食店都叫合作社,合作社也负责卖烟筒。 最初的烟筒是铁皮做的,用一年就生锈,所以年年都要换新的。在冬季取暖季节来临之际,您走在街上放眼看吧,路上满是拿着烟筒忙碌的人。到20世纪70年代初,大部分烟筒改为马口铁的了,一节烟筒能用二三年,取暖季来临时换烟筒的人才变少了。 现在很多年轻人已经不知道“生炉子”这个词了。但30多年前在北京胡同生活过的人,这是挂嘴边儿上的话。所谓“生炉子”,就是把炉子里的煤球或蜂窝煤点着。当年,这是胡同里生活的孩子们的“童子功”。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八九岁就开始学生炉子了,因为那会儿的生活离不开煤炉,您不会“生炉子”就会饿肚子,冬天就会挨冻。 我在《北京晚报》当记者时,曾到东四六条采访过一个荷兰老太太,她年轻时嫁给了一位姓杨的工程师,一直住在胡同里。采访的头天下了场大雪,院子里的积雪还没融化,我一进院就见烟气腾腾,走近了才发现这个荷兰老太太弯背躬腰在生炉子。 我问她雪地里生炉子不觉得这日子过得清苦吗?她用纯正的北京话对我说:已经习惯了,不生火怎么做饭取暖呢?这是她的生活体会。话又说回来,北京人不都是如此吗? “生炉子”自然会有烟,这也许就是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烟火气。不过家家户户都生炉子,这烟火气就成了空气污染源,尤其是冬季采暖期:每到清晨,家家户户的烟筒里都在冒烟,整个城市笼罩在雾蒙蒙的煤烟中,空气污染的程度可想而知。外面的空气如此糟糕自不用说,生炉子也会让家里烟云笼罩,您穿再漂亮的衣服,身上也会有煤烟的气味儿。不过,那会儿这种煤烟味几乎人人身上都有,所以人们也就不在乎了。 数亿年前,大自然的森林在地球运行中,经过沧海桑田的变迁,成为深埋地下的煤,如今人们从地下把它开采出来,反过来又在燃烧中冒烟污染大自然,这种变迁真有点儿戏剧化。煤烟对空气的污染让世界各个城市都感到头疼,怎么解决呢?用什么来取代人们烧火做饭用的煤呢?早在20世纪初,人类就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了。 北京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用燃煤制成煤气装在罐里,来取代直接烧煤。1965年,煤气罐率先在北京石油部宿舍的8户人家使用,当时的煤气罐外表跟后来固定的形状不一样,像是医院里用的氧气瓶,这种试用成功后,京城开始建厂,使煤气生产规模化。 1971年,以燃煤制成煤气的751厂和首钢煤气净化厂投入生产,给老百姓带来告别烧煤的福音。随后,煤气装罐逐步进入寻常百姓家,用煤气烧火做饭方便多了,关键是对环境没有污染。虽然有煤气罐,解决了老百姓用煤炉子烧水做饭的问题,但取暖用煤的问题并没解决,所以北京人还不能跟煤彻底道拜拜。 北京人彻底告别生活用煤,是在1997年。这年的10月,来自西部地区的天然气管道,包括陕甘宁天然气管道和西气东输管道,像心脏的毛细血管一样进入了北京城的千家万户。您只需打开燃气灶,就可以烧火做饭,也可以采用天然气管道来取暖,再也用不到煤了。 没有煤的天是蓝色的,没有煤的日子是舒心的,京城百姓跟煤亲密接触了几百年,感受到它的温暖,也体会到它的污染。当老北京煤铺只能在记忆里寻找的时候,回味当年在胡同大杂院生炉子的酸甜苦辣,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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